琴德木尼将一袭黑貂鼠的斗篷丢在了张彩身上。张彩被砸得一愣,琴德木尼笑道:“穿上吧,汉人大官。这里可不比你们中原。若是病了,可没有药来医病。”
张彩道了声谢,慢慢把斗篷披在身上。琴德木尼见状不由一笑:“喂,汉人大官,你们的皇帝明明派人来接你回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张彩早已知晓这位是太师之女,他道;“尊贵的小姐,我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和你们的承诺还没有完成。”
琴德木尼讥诮一笑,她生得明艳,又个性高傲,明明是在讽刺人,却别有一种刀锋般的艳丽。她道:“少说这些瞎话。在我面前,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你也不想想,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凭什么信任你,让你参与到事关我部存亡的战事中来。”
张彩一愣,他疑心这位小姐是奉她父亲的命令来试探,他道:“小姐,我们都已经是盟友了,我怎会对永谢布部施害。”
琴德木尼道:“老虎和狮子合作杀死狼,可在狼死之后,老虎就立刻将利爪伸向狮子。你以为,你们的打算我不清楚吗?”
琴德木尼转头看向他,一双妙目中寒光四射。张彩没想到她变脸比翻书还快,被惊得倒退一步,他忙道:“小姐,你容我细细禀报。”
琴德木尼秀眉微挑:“说吧。我听呢。你说得有理有据,我们自然还是朋友,可你要满口胡沁,我就只能教教你,该怎么说话了。”
她笑靥如花,若是以往的风月老手张彩,早已心猿意马,可如今他早已没有那样的心思,脊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张彩斟酌片刻道:“小姐,我留在这里,其实是为了我自己。我吃了这么多的苦,跑到了你们的部落,带着你们合击达延汗,谁知却扑了一个空,还要我们的皇帝派人来接我。我如若就这样回去,一定会被政敌戕害,也升不了什么官。倒不如留在这里,到时候击破汗廷,我也有一份功勋在。”
琴德木尼道:“可是机会是要等的。这样一场大战,需要几年乃至数十年的准备时间,你就甘心在这里一直蹉跎下去?”
“我愿意等。”张彩叹道,“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至于太师与小姐的疑心,我能够理解,但是请您想一想,你们蒙古还有这么多的部落。老虎杀了狼之后已是精疲力竭,若再勉力和狮子斗上,到时候你们群起而攻,不是自讨苦吃吗?小姐也是去过九边的,我们那里的状况如何,您应该很清楚。”
琴德木尼眨眨眼,她又问道:“这倒是。不过,万一你们又和瓦剌联手呢?”
“小姐多想了。”张彩心知大家都不是傻子,还是干脆拿点实在的东西,“草原各个部落首领割据,互不相让,只有黄金家族能凭借昔年的威望,将大家统合起来。对我们大明来说,我们只要将达延汗一系灭族,届时草原群雄虽多,也无法对大明造成太大的威胁。之后,我们再开商路,互通有无,两方不都能有好处吗?”
琴德木尼的神色渐渐和缓,冷笑一声:“你们倒打得一手好主意。”
张彩道:“两国结盟,本就是各取所需。”
琴德木尼道:“可我们付出的,比你们给得要多得多。我们要背上弑主的罪名。”
“但是主不仁,你们才不义。你们不杀达延汗,达延汗迟早会来剿灭你们。”张彩补充道,“我以为,我们送过来的这些珠宝和黄金已经足以表明我们的诚意了。”
琴德木尼扬眉道:“我说了,还不够。你们需要保证,以后的通商要优先给我们永谢布部。否则,你就别想轻易回去了。”
张彩一怔,他苦笑道:“这我说了可不算,得靠另一个人。”
琴德木尼疑道:“谁?”
张彩沉声道:“李越。”
琴德木尼惊诧道:“可他已经死了吗?你们来的人都说了。”
张彩道:“没有找到尸体,就不算死了。她不会那么轻易死的,绝对不会……还要有劳小姐,帮我找找她。”
琴德木尼被他吓了一跳,盯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喜欢他,是不是?”
张彩吃了一惊,他目光闪闪道:“我们只是同僚之谊。”
琴德木尼嗤笑一声:“没听说谁做梦叫同僚名字的。就连我额布,都不见得会夜夜叫我。”
张彩被这样揭穿,当即面红耳赤。他也没想到,自己做梦竟然会叫李越的名字,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别过头去,琴德木尼见状一哂,她凑过去笑道:“瞧瞧,这小脸都红了。”
张彩低头道:“还请小姐不要取笑在下了。”
琴德木尼“切”了一声,随即又正色:“喜欢也没用。我劝你早点死心吧。李越估计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达延汗的心狠手辣,你还没见识过吗?”
张彩霍然抬头,面如死灰。琴德木尼见他如此,心中反而放下心了,她心道原来这人留在这里,是想给相好的人报仇。这下额布也不必再担忧了。
想通之后,她便扬长而去,只留张彩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他触目所及,积雪已然开始融化,脚下的几簇春草在雪中露出嫩芽。他俯下身去,轻轻抚触,忽然之间就滚下泪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张彩在这厢心生哀戚,孰不知,在南边的部落,月池正在准备往永谢布部出发。
贺希格在月池洗脸时,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月池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时春在一旁发笑,她道:“我早说了,过几个月,你就会改变想法了。”
贺希格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她哼了一声:“改变什么想法,乌鸦就是乌鸦,永远也……”
她对上月池的双眸,突然觉得说不下去了,只得一跺脚掀帘跑了出去。时春忍不住发笑,月池却忧心忡忡,经过一个冬天的将养,她的身子已经痊愈,容貌自然也随之恢复。昙光这个和尚,惹怒了达延汗。达延汗的亲卫队,都是见过她的。冬天的时候,大雪阻行,可如今是春天到了,以达延汗小肚鸡肠的劲儿,指不定哪一天逮住了满都海福晋不在的时候就会发作。
月池叹道:“还是尽快出发。”
时春道:“最近吗?”
月池道:“对。”
时春道:“好。反正该准备的干粮、兵刃,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终于不用再听和尚念经了。”
月池一哂:“或许不用听和尚念经,但八成会跟和尚打架。还是得想个法子绊住他。”
她们正商议间,贺希格突然又急急忙忙地进来。月池和时春看向她,同时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一上午,昙光被贺希格纠缠得头晕眼花。贺希格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可不论昙光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后来,宝格楚与其他牧民被她引了过来。人一多了,贺希格就更说不出口了。她想到自己的心事,伤心欲绝,泪水一串一串地往下落。
宝格楚急得冒汗:“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啊。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别在这儿吵着大师了。”
贺希格一个劲地说不。昙光道:“贫僧还是先行回避。诸位也请散开吧。”
谁知,昙光刚要离开,贺希格就扯住了他的衣摆。昙光一怔,他俯身无奈道:“女施主有何需要小僧做得,不妨直说。”
贺希格抽抽噎噎,虽说不出话,但还是扯着昙光不松手。虽说鞑靼民风开放,可一个妙龄女子也不能当众拉着一个和尚不松手啊。宝格楚忙一巴掌将贺希格的手打下来,她用劲把女儿往回拔。她是做惯活计的,力气很大,贺希格真被生生拖起来,往自己的帐篷里拽。
贺希格眼见离昙光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了,她哭着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丑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