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愿转念一想,倘若旌远镖局这趟镖当真那般古怪,多问一句倒也无妨,顺便也算如了狄雪倾的意。
于是迟愿神色严正,清朗问道:“不知几位此行从何地出发、途经何处、去往何方,镖中运的什么货物?”
青衣镖头犹豫一下,为难道:“大人,恕小人不能如实相告。”
料到旌远必是如此回答,迟愿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扫了狄雪倾一眼,意思便是:我只能问到这种地步了。
可狄雪倾这时却在打量一个醉倒在客栈角落里的酒客。
那人似乎喝了不少的酒,桌上歪歪扭扭倒着两个空了的粗陶酒壶。他俯着身子躺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呼呼大睡,因此辩不出容貌年纪。只是他的衣衫着实比寻常北地人单薄许多,估计也是因此才想多喝几杯来御寒,却因酒量不济醉倒在此。
听到青衣镖头拒绝,狄雪倾收回视线,三人一起回了二楼房间。
狄雪倾假意失望道:“江湖中人如此忌惮御野司,却不知御野司办事束手束脚,连一趟镖车的动向也问不得,全无威风。”
迟愿看出狄雪倾是故意揶揄,扬起眉目道:“狄阁主此言差矣,御野司若真像狄阁主说的那般草包无用,又怎会被江湖人时时忌惮。”
狄雪倾微微笑道:“大人如此一说,我反而很期待见识见识大人的雷霆手段了。”
迟愿亦微笑道:“只怕那时狄阁主后悔莫及。”
“也罢。”狄雪倾话锋一转道:“既然大人不方便查旌远镖局的货,稍后自会有人帮我们打开来看。”
“狄阁主又是何意?”迟愿闻言瞬间警惕。
“没什么,大概真的有人要傻到当着官家人的面劫镖了吧。”狄雪倾回忆道:“堂中角落里那个酒客醉得太快了。我与大人刚到楼下时,他可是大睁着眼睛视线丝毫不离旌远镖师的看。但一见到大人您,他就突然昏睡不醒,真是欲盖弥彰。”
迟愿皱眉道:“不知那人如何来路,单枪匹马就想劫旌远的镖,胆子不小。”
狄雪倾趁机道:“大人若是好奇,不如和我一起在店中完完整整看了这场热闹。”
“好。”迟愿竟爽快的点头答应了。
说到底,御野司毕竟是大炎朝廷为统御或分化江湖势力而设。
自古朝代更替或外族入侵时,除了朝廷军队能力挽狂澜颠覆乾坤,许多江湖势力也足以左右风云。当年大炎先皇问鼎九五,麾下也有许多江湖志士辅以成事。所以大炎朝廷向来对武林有着半拉半打的态度。
若天下武林崇尚精进武学醉心提升造诣,若各家门派暗中攀比互生嫌隙,朝廷则可于武林自身制衡中高枕无忧。别的暂且不提,只说近百年来让武林中人趋之若鹜的天箓太武榜,它背后的天箓世家和世袭罔替的天箓侯又何尝不是大炎朝廷的一步暗棋。
武林和谐江湖安宁时,御野司只起监察之用。倘若哪家门派势力做大引起江湖动荡,哪位能人志士仗着武功造诣高深有了不轨之心,御野司即会以铁腕之力为朝廷解忧。
需知御野司并非仅有几名提司供职,于既州京畿处还有兵强马壮且悉听御野司调遣的五千御野军坐镇。当年夜雾城便是被御野司围入困境,不得不祭出城主苗衣,以苗衣之死向浒西郡王谢罪。
所以,所谓“不主动涉足武林事”不过是御野司为避嫌朝廷打压江湖而立的表面规矩。而江湖中的重事要事,又有哪桩哪件不在暗地里受御野司的影响呢。
迟愿亦是觉得旌远镖局这趟镖车故意绕开既州,很大原因便是不想在天子脚下和御野司总卫地界经过。身为提司的责任和敏感让迟愿宁可查错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一个不必“主动涉足江湖事”便可查明此事的理由。
所以,狄雪倾此时邀约迟愿一起“看热闹”,她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午后的雪越来越浓,天色亦如旅人守在暖炉旁的睡意般昏沉不明。狄雪倾缓缓又饮了三两盅豪沙烧,清白肤色里浅浅映出一丝绯红。
迟愿倒是中途出去在客栈院中巡看过一圈,归来便安静坐在桌边等候。那只无人问津的卤鸭腿忽然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被狄雪倾祭了五脏庙,还是遭了顾西辞的毒手。
卯时将尽,云低雪暗。恒兴客栈院中传来了整备车马的声音。
“走。狄雪倾披裹上厚暖的披风,轻声道:“再去和那镖头聊一聊。”
顾西辞眼光一亮,那边迟愿已持着棠刀站起了身。
三人来到院中,迟愿走在最前。她直奔旌远镖局车队,不出所料果有镖师上前阻拦。
迟愿道:“行镖有言,行路不改,入店需熟,易主不住,昼行夜宿。几位都是旌远的老镖师了,为何天气这般恶劣仍要连夜启程?”
“少废话!”那青衣镖头阴冷道:“哪来的闲人敢拦旌远镖车!”
狄雪倾轻笑道:“我家大人下午还和镖头说过话呢,怎么镖头转眼就不认得了?”
“大人?什么大人。”青衣镖头仔细打量迟愿一眼,似心虚一样移开了视线,怒道:“已经换人接镖了,永州境内由我们来行镖。下午和她说话的人不是我,没什么事别挡道,耽误了行程你们担待不起。”
言毕,青衣镖师向身后行镖的兄弟们挥了挥手,即刻便要将镖车赶出庭院。
迟愿又走几步,拦在青衣镖头面前,道:“以双钩为武器的,该是阳州走海的顺水寨吧。”
那青衣镖头闻言肩头一震,目光凶狠道:“既然瞒不住,便送你和他们一起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