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雪倾沉思道:“或许知晓,但尚且无法确定。需得等一等才会有答案。”
“等什么?”迟愿不解。
狄雪倾淡然道:“等一个来杀我的人。”
迟愿道:“叶夜心?”
狄雪倾没有正面回答,调侃迟愿道:“她年纪轻轻,武功颇高。既有辞花坞锦溪的灵动,又有夜雾城莫残的狠戾。不知哪日与大人动起手来,孰高孰低。”
迟愿神色轻凝。
叶夜心随时会来,她近日却是公务缠身,必不能时刻护卫。至于把狄雪倾带在身旁……迟愿念头方起,立刻就打消了。
看着迟愿落入沉默中,狄雪倾也不打扰,只以目光脉脉勾勒着迟愿的羽眉星眸。
夜风不经意吹来几许细雪,掠过迟愿眼前,凝在狄雪倾的墨色重裘上,迟愿长睫下的心绪终于触到了狄雪倾的视线。
“大人有难以言说之事?”狄雪倾一语道破。
迟愿决定不与狄雪倾坦白心中所忧,她顿了顿,另转话题道:“阁主还记得在临江城擒下的采花贼?”
狄雪倾道:“记得,怎么突然提他?”
迟愿严肃道:“他后颈上的桂花刺青,无一物手臂上也有。样式相同,数量为六。我觉得这应当不是巧合,此二人之间或有某种联系。”
狄雪倾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有所思量。
迟愿敏感意识到什么,追问道:“阁主也觉得事有蹊跷?”
狄雪倾反问迟愿道:“那大人可也记得,发现采花贼的金桂刺青后,我曾建议大人去做的一件事?”
迟愿犹疑一瞬,立刻在脑海中飞速回溯狄雪倾当晚说过的话。片刻,迟愿忆起一些端倪。狄雪倾好像说过,如果她有兴趣调查离魂血手,就去阳州府牢细审采花贼。
迟愿讶异道:“难道……那常百齐身上也有金桂刺青?”
狄雪倾点头,道:“双手虎口,左四右五。”
迟愿恍然。
难怪那时隐隐觉得狄雪倾有所隐瞒,原来竟是藏了这等秘密。如今突然知晓,心中难免异样。迟愿眼眸深处不觉蒙上一层黯色。
“大人怪我当时不言?”狄雪倾捕到迟愿的失落。
迟愿没有回应,反而更像默认。
狄雪倾淡然一笑,反诘道:“那时大人猜我疑我,还望雪倾真心以待?”
迟愿眉睫轻颤,须臾才道:“我……并无此意。”
“罢了。”狄雪倾轻声一叹,道:“既然这三人隐有联系又牵扯至深,大人千万把那采花贼看紧才好。”
迟愿道:“今日来向暖阁前,我已命人快马急信驰往阳州府和御野司清阳卫所,令人派谴重兵看守于他。”
狄雪倾疑道:“这三人背后或有江湖暗流,大人竟不亲自去?”
迟愿无奈道:“永州王掺进大佛生铁案,已犯禁忌。提督大人予我和白提司七日时间,驻留乌布城详查结果。”
狄雪倾启唇欲言,却忍不住轻咳起来。这不适许久未散,狄雪倾不得不从厚裘里伸出手,轻扶在庭廊的木柱上。迟愿这才发现狄雪倾的手好像在微微颤抖。
“此事永州王必是无辜,大人明知结果还不得不查,到头来……”狄雪倾勉强言语,话音未尽却是身体一软跌落下去。
“你怎么……真的没事么?”迟愿下意识打开环着的手臂,将羸弱入怀的狄雪倾及时扶起。
“……无妨。”狄雪倾轻推迟愿起身,无意中只觉指尖所及之处温暖柔软。
那一刻,狄雪倾迷蒙扬起眼眸,却倏然撞进迟愿忧怜疼惜的目光中。
狄雪倾微微怔住。
和清洲酒肆初见那日一样,迟愿依然是那个轩然明丽、清朗雅正的御野司提司,仿佛天地间的细雪飞扬和一切红尘纷繁都无法侵近她身畔半分。但狄雪倾却在迟愿眼眸深处觅到一缕温柔流动着的情愫。
那情愫谨慎理智、隐忍克制,既不向前,也未离去。恰如一座孤冷围城,偏向邂逅的旅人透出一束暖光。也像迟愿轻牵着狄雪倾的手,既未握紧,却也没有再松开。
狄雪倾的手很凉。指尖上的寒意不弱剑锋,寸寸刺入迟愿肌肤深处。但她的眼波却渐渐变得柔和,眸中迷朦已然消融浅淡,化作清朗。
于是,狄雪倾素手轻握,在迟愿温暖的掌心里染指了那缕光。
向暖阁宁谧沐着绵绵飞雪,箫无曳和岚泠的欢声笑语仅有一窗之隔,却仿佛远在另一个喧嚣的江湖。
庭廊灯下,细雪忽的乱了轨迹,十道相依手指蓦然相离。
很快,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走进庭院。看打扮,应是永州王府传讯的下人。
“迟大人。”来人认出迟愿走近前来,施礼道:“郡主已至,约在大人房中相谈要事,还请大人速速移步。”
迟愿正色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来人依言,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