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再次遇到楚惊鸿是在三天后,那时他嘴里叼着一根甜草根,哼着放羊时专用的悠长小调,右手牵了一条牧羊犬,驱赶羊群到新圈的草场,放松悠闲是恣意。
他走在头羊的身侧,望着一望无际的绿茵,思绪陷入放空中。
那美丽幻化出的泡影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影影绰绰,随时好像要消散掉。
矛盾的初次见面令他印象深刻,想忘记难。
阿尔文忍不住开始东拉西扯地想,想那人的来历、目的……最后这些归为了一双有如寒星碎玉的眼。
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是要跟他说话一样。
它们要说什么呢?阿尔文仔细听。
眼睛对他说:“汪汪。”
“……”
阿尔文身下东西狠狠绊了一下,猛地停住,然后低头拍了拍牧羊犬的头:“干什么呢,拉里?”
牧羊犬拉里围着他的身体焦急地转圈,不时发出警戒的低吼声,又用牙齿咬住他的衣角,把他往前方拽
——这是牧羊犬对他发出的警戒。
可羊群并没有惊动,阿尔文安抚了一下犬,朝着它拽的方向看去,登时愣在原地。
他就这样再一次遇见了楚惊鸿。
那人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手里缠了根长草,十指翻飞,绿色的线在他手中编织出了花样,而他的身侧已经放了不少小玩意儿了。
犬声洪亮,穿透力强,楚惊鸿早已惊动,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手上的动作却未停止。
阿尔文向他靠近,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干净,实在是太干净了。
这人风餐露宿却浑身纤尘不染,阿尔文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却选择对此保持缄默,没有多加过问。
在他开口前,楚惊鸿先一步说话了:“上午好,又见面了。”语气是说不出的平静,态度平和,好像那天初见时外露的刺收起来了。
阿尔文也觉得合该这样,毕竟人又不是刺猬,时时刻刻把刺伸出去,况且他又不欠他什么。
“是啊,真巧。”阿尔文是自来熟的性子,从善如流地接过话头,“你这几天在外面住的吗?”
楚惊鸿冲他点了头。
“噢,是这样啊……”阿尔文将头羊放开,交给牧羊犬拉里管理后,坐在楚惊鸿的不远处,开始没话找话,“那,我叫阿尔文。”
“大家所喜爱的朋友?”楚惊鸿下意识接道。
阿尔文登时眼睛一亮:“你记住了?”
回以他的是一丝轻淡的笑:“我的记忆一向不错。”接着他继续手中的编织。
两人又没话了。
但阿尔文还是硬着头皮地问了句:“嗯……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楚惊鸿。”答案荡进了他的耳朵里。
得到了满意答复的阿尔文不再奢求其他,他望了会儿天,又看着羊群分散在各处吃草。
羊群踩过青草地,发出使耳朵酥酥的沙沙声。
不一会儿太阳出来了,是喜人的暖阳天。
两人坐着,相隔了一小段距离,没有过多的交流,气氛却是安静又美好的。
阿尔文有时会偷偷看一眼楚惊鸿,发现他性子十分耐得住,一直在专注编织手中的小东西,有草蚱蜢,草蜻蜓,草蝴蝶等等,精巧。
一直到夕阳西下,暮色黄昏,阿尔文才终于起身。他拍了拍屁.股,抖落草屑和泥土,招手唤回了牧羊犬,羊群吃饱喝足后拖着懒洋洋的步伐聚拢,等待回家。
“楚惊鸿,我要回去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是在等什么人吗?”
这时,楚惊鸿才终于停下了编了一整天的手工活。他伸了懒腰,回答道:“我在等我的家人来接我。”
“你跟家里人走散了?”突然,一想法涌上心头,令阿尔文鬼使神差般地说出口,“如果愿意的话,你先来我家里暂住几天吧,一直待在外边总是不安全。我家里离草场近,往返也不麻烦。”
说完,他惴惴地看向楚惊鸿:“楚惊鸿,你觉得呢?”
楚惊鸿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支着长腿,两□□叉,整人的状态是说不出的慵懒。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双宛如琉璃般的眼睛仿佛洞悉一切,能够深深地看进他的内心。
楚惊鸿看着他,看了小一会儿,却什么问题没看出来。
这放羊郎的眼睛太过干净,没有肮.脏的欲.望、贪婪,和恶意,他朝他问出这句话时,仅仅只是一种出于热情和友好。
于是,楚惊鸿欣然接受了:“好啊。”
阿尔文狂喜,连拽着羊角的力气大了几分,吃痛的头羊不满地用头顶了顶他的腰侧。
“那快走吧,我妈妈说今晚做了拿手菜,我们早点回去就能吃上热乎乎的肉汤!”
阿尔文在前面引路,一边兴高采烈地介绍这地区,一边不时回头注意楚惊鸿有没有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家。
阿尔文的家的确离得近,几步路程就到了。
那是一间位于草场边缘的木屋,小且破。
蜘蛛网结在屋檐上,围着的栅栏有几处有明显的缺角,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屋前阶梯的木头发出陈旧腐朽的气息,甚至在踩上去时还会有嘎吱嘎吱的刺耳杂音。
阿尔文脸上灿烂的笑有一瞬僵住,微微收回的迹象。他看了眼面前这住了二十多年的家,又看了看楚惊鸿,他身上的料子一看就昂贵,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出声。
阿尔文一向是乐天派的人,从不与人攀比,十分满足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但此时楚惊鸿就跟在他的身后,即将入住这小破木屋,他感到窘迫,还有一丝丝的恐慌。
他会不会嫌弃我的家境呢?
楚惊鸿见他突然一动不动,停在那里盯着他面色古怪,疑惑说:“停下干什么,还不进去吗?”
阿尔文瞬间明白,是他多虑了。
于是热情地将楚惊鸿迎进了门。
*
楚惊鸿就这样在阿尔文家暂时住了下来。
他每日跟着他在草场间往返放牧,也在暗中观察他。然后慢慢发现,这人超出了他以往对人类的固有观念。
准确来讲,是打破了楚惊鸿对人类的偏见。
阿尔文是怎样的人呢?
从楚惊鸿的视角来看,他给这放羊郎下了几关键词:乐天派,实诚,热心,真心实意。
阿尔文家境贫寒,又是老来得子,生他的母亲年纪已经大了。十七岁那年在外务工的父亲去世,母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年轻的少年不得不挑起家中的重担。
楚惊鸿看着他细心照顾年迈病弱的老母亲,不时在其间帮把手。
待夜深时,点起一盏小煤油灯,在昏暗黑乎乎的光线下,阿尔文拿着粗糙的纸笔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那时楚惊鸿已经有些犯困,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对方朝他露出一笑,灿烂到哪怕煤油灯光再昏暗也无法掩盖其光芒:“我在计算去年的收支,顺便写来年的计划。”
“我要努力攒钱,虽然现在还不是多,但是积少成多,总有一天我能攒够的。”阿尔文振振有词,在说自己的志向时神采飞扬,“然后到主城买房子,把妈妈接过去住,请最好的医生为她调养身体。如果幸运,我将收获一份爱情,组建自己的家庭。”
“只要努力,希望总是会有的。”
这是一小人物的愿望,平凡朴实,没半句是假大空的。
像是在荒野外野蛮生长的草,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也在积极求生。
与天地相比,人类何其渺小,但就是这样一种渺小的生物,却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
楚惊鸿本来上涌的睡意,在听到这样一番对未来的展望后,冲淡了不少,他看着灯下精打细算的青年,开始松动了。
阿尔文爱笑,面对人时总是笑脸相迎的,哪怕楚惊鸿有时冷着一张脸,他依然能笑着找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