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见着在朝堂之上,一向甚少流露出情绪的女帝居然这样厚待这样一个贡士,各个瞪大了眼睛。
有些熟识兰景的臣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度相貌与云太傅不相上下的贡士,在心里范起了嘀咕:这位,怎么看着都像陛下之前东宫里的宾客。
不过,那位可是禁忌,提都不能提。
这时,云清不动声色唤了一声,“陛下!”
秦姒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很快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重新坐回龙椅之上,开始进行殿试。
可是朝堂之上的人但凡不瞎,谁人瞧不出端坐在上首的女帝一双向来沉静无波无澜的眼睛始终都盯在那位叫兰溪的贡士身上。
好在她看归看,考对策时并无有失偏颇。
这位叫兰溪的考生瞧着年岁不大,却博学多才,文章做得极好。且对答如流,政事上见解十分独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无意外,必是状元人选。
殿试结束之后,秦姒钦点了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郎,以及进士。
不出众人所料,那位不仅生得与前太子宾客相似的考生,就连才学上也是不差什么的贡士当场被钦点了状元。
殿试过后没几日,宫中举行琼林宴。
这一日十分的热闹,按照惯例,从同榜进士中挑选了两位生得最为俊美的两人做探花使,遍游御花园,沿途采摘鲜花。
兰溪便是其中之一。
众人瞧着眼前一身红袍玉带,生得面如冠玉,一身清贵之气,游街时不知勾了多少燕京城的怀春少女一颗芳心的状元郎,只见他眉眼风流,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眼下一颗泪痣熠熠生辉,硬生生将旁边另外一位探花使衬成了粪土。
他一路摘花,不多时便抱了满怀开到极到极致的各色娇艳欲滴的鲜花,口里还衔着一支开的最名贵的姚黄牡丹,从琼林苑的这一头目不斜视的走到琼林宴上。霎时间,满怀花香扑进了琼林宴,彻底迷了女帝的眼,出尽了风头。
不仅如此,他更是大胆走到端坐在上首的女帝面前,单膝跪下,将口中那只牡丹花递到了她手里,目光灼灼,“赠与吾主。”
见多识广的大臣们看直了眼,想不到这新科状元竟然做出这般大胆孟浪的行径来,这是勾引到天子跟前来了!
可天子不但不生气,还亲手接了花,将他扶了起来,眉眼含笑,“朕很喜欢。”
那些送了画像入宫的大臣们瞧着眼前的情景,叹息:好不容易走了齐世子,又来了个状元郎,且个个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随便挑出来一个,那都将自家子弟比到尘埃里去。看来这个宫看来是入不得了!
宴会之上,那个状元郎一直服侍在女帝身侧,两人不时低语几句,任谁瞧着都是极为暧昧。
于是大家又将眼神转向坐在旁一向与天子暧昧的太傅。却瞧这位性情高洁,芝兰玉树,待人疏离的太傅着一身赭色官袍,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就是人太过于冷漠。
他就这么冷眼瞧着宴会上发生的情景,面上不悲不喜,仿佛事不关己。
这未免太太淡定了些!
只是当事人不着急,他们也只能看看戏,心中不免对这位太傅多了几分同情。总觉得自己效忠的天子忒不是个东西,前脚冷了齐世子,后脚便搭上了状元郎,唯有这么个神姿高策的太傅却跟瞧不见似的,不知是不是眼睛瞎了……
于是琼林宴后的第二日,燕京城便传开了,女帝的风流债上又多了一笔:新科状元兰溪。
消息传到齐云楚府上的时候,他正与谢毓下棋。眼瞧着就要赢得棋局被这么一段传言打得七零八落,谢毓乘胜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赢了棋局高兴了一会儿的谢毓瞧着眼前阴沉着一张脸的至交好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
他替他斟了一杯酒,“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云楚慢条斯理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瓮,道:“叫她去野,我看看她如今能野到什么地步!”
她这辈子,都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谢毓瞧着陷入情爱无法自拔的好友,忍不住叹息,“她分明不是长情之人,你何苦这样勉强?到头来伤人伤己……”
齐云楚抬头看着流云飞花的天,一脸的执拗,“我偏要勉强看看!”
而皇宫里的秦姒,因为兰溪的再次出现,满足了她对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所有遗憾跟后悔。
云清眼里的异样,朝臣们探究的目光,以及齐云楚那些看不见的伤心失望,她通通都不想知道。
她只想听眼前的状元郎坐在她面前,给她讲讲书,写写字,就好像从前兰景在她下了朝之后,就这么与她在东宫里呆着。
她处理公务,他替她誊写奏疏。
他从前总说她的字太过张扬,与她平日里内敛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彻底暴露了那颗野心。年龄越大,心思越是难以隐藏。而兰景字如其人,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替她收敛。
那时夏日昼长,她与他待在那间屋子里,听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重嶂叠翠的老榕树上的蝉鸣都不觉得烦躁。
如今兰溪就这么坐在她面前,真也好,假也罢,她总归是高兴的。
这便是权利的好处,她想要什么,这天下就会有什么。
朝中大臣们瞧着女帝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这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见他日日在女帝跟前晃悠,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女帝成日里将他带在身边。今日打马球,明日去蹴鞠,就连已经开始筹备的秋日狩猎的名单上都有了他的名字。
于是佞臣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兰溪。
就连范与都有些担忧,这日下朝后拦住了正要出宫的云清,叫他跟着过规劝规劝。
云清点点头,转身去了勤政殿。
秦姒正在批阅早朝时递上来的奏疏,见他来,连忙放下手中事物,走到他跟前,“你怎么来了?”
云清突然道:“兰大人便是陛下的求而不得吗?”
秦姒没有说话。
有了那晚的事情,她再当着他的面去议论她瞧上的新欢,未免有些不厚道。
云清见她不说话,突然向前迈了一步,与她贴的很近。
秦姒吓了一跳,瞧着眼前虽一向冷淡,离得太近侵略性极强的男子,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息顿时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了。
那是属于淡淡的兰花气息,略带着一丝丝药香。
秦姒的心口顿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被他牢牢捉住手,“你还没回答我。”
秦姒只得抬起眼眸看他,硬着头皮点点头。
她以为云清会生气,谁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一旁的红袖似有不解,“我怎么瞧着云大人还挺高兴。”
秦姒摇摇头,云清的心思一向难猜,谁又说的准。
红袖替她添了新茶,道:“五月十五便是陛下的万寿节了,方才内务府的人来问,今年是陛下登基的第一年,是按照往年惯例办理,还是要增添些旁的。”
秦姒其实并不喜欢过生辰。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过生辰的时候总觉得别扭。
只不过如今已是天子,岂有不过万寿节的道理。
她头也未抬,“照旧,不可铺张。”
现下国库紧缺,要用银子的地方极多,没必要将不必要的开支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上。
红袖点点头,“那奴婢待会儿吩咐下去。”
她正要走,秦姒突然叫住了她。
她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轻咳一声,“朕这两日有些嘴馋,你去帮朕买一碗上次吃的素面。”
红袖点点头,“陛下这些日子胃口确实不太好。不若,奴婢将做面的厨子买进宫来?”
只见坐在那儿的女子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不好。”
红袖:“……”
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红袖出了勤政殿,立刻着人去买面。派去的人大概去了快两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擦着头上的汗,苦着一张脸,“奴婢跑遍了整个燕京城也没瞧见姑姑说的面。”
红袖蹙眉,叫他下去,心道也不知齐世子是从哪儿买来的,等明日她去问问好了,只是今日可怎么办才好。
她无法,立刻去了御膳房,叫御厨照着做了一份。
御膳房的厨子很快按照她的记忆做了出来,且卖相上不知比外头卖的精致多少。
谁知当她把这碗面捧到陛下面前时,她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可是不好吃?”
秦姒摇摇头,“御膳房做的?”
红袖只得点点头,“今日出去没买到,奴婢明日亲自去。”
秦姒吃了一口茶,叫人将那碗面端走,神色有些怅然,“朕就是随便说说,不必麻烦。”
红袖点点头站在她一旁伺候笔墨。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了笔,头也未抬道:“其实也行。”
“什么?”红袖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她遂恢复往日里的沉默,全神贯注将自己埋身于一堆奏折里。
红袖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那碗面的事儿,饶是一向心细如尘,也未能明白不知怎么一碗面就吃出了如此惆怅之感。
晌午时她抽空赶紧着人送信悄悄去了齐世子的府上,果然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天微微亮,齐世子便亲自送来了面。
红袖瞧着晨曦之中,多日未见的齐世子越发丰神俊朗,甚至瞧着心情不错的模样。她心中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赶紧取了面匆匆赶了回去。
果然,下了早朝的陛下用早膳时瞧见桌子上那碗面,似乎很高兴。
红袖瞧着那碗分因为放久了看起来不那么好吃的面竟是吃完了。
瞧见她胃口这么好,红袖心中也高兴。
她道:“奴婢明日再着人去买!”
秦姒看了一眼屋外的天。
今日天气晴朗,风也清爽。她想起今日没什么事可做,最是适合打马球不过。
“去翰林院将兰大人请进宫来。”
红袖立刻应下,又看了那碗面,“那明日?”
秦姒摇摇头,“朕不想吃了,御膳房做得极好,且惹不了那么多麻烦!”
红袖心道,一碗面怎么就惹出麻烦了呢?
只是她忙忘了,到了第二日,齐世子又亲自送了面过来。
红袖一脸为难的转述了秦姒的话。
齐世子听了神色有些古怪,看了一眼紫宸殿方向,轻哼一声,“用完即弃,果然是没良心的女人!”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红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夜。月满如银。
红袖今夜不当值。她想起白日里的事儿一时有些睡不着,披着衣裳出了屋子,刚好瞧见正在院子里打磨一把兵器的十一。
她下意识的想要回屋,却被十一叫住了。
“姐姐有心事?”她问。
红袖站在廊下徘徊了一会儿,忍不住走上前讲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末了,她道:“陛下如今心思越发难猜,尤其是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儿与齐世子闹翻以后,更加的叫人捉摸不透。你说她喜欢兰大人吧,可她待他礼遇有加,却亲近不足。所说她不喜欢吧,她时常看着兰大人发呆,有好几次,兰大人脸都红了,她回过神来,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