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愉坐在灯下,她面前的床上摆了一个新买的背心,两张布壳子,还有一些棉絮和旧棉背心,针线和剪刀。
怕突然有人闯进来了,她起身关上门窗,屋里的温度骤然闷热,长发盘起,脱掉外裳,拿起从娘家顺来的硬布壳子在胸上左右比划,时不时的修修剪剪再低头贴上去看看。现在卖的背心是运动胸衣的款式,肩上宽宽的带子,胸下面却不是能束缚固定胸的有弹性的搭扣,松松垮垮的,还越洗越大。
怕磨破皮肤,苏愉在充当胸垫的布壳子一周絮上棉花和布条,最后把旧棉背心的前胸布缝在里面,做成那种可拆卸的胸垫。
“苏愉”长得好看,身材也不差,生小孩的时候又年轻,恢复得好,肚子上也没妊娠纹。骨架小,胸有C杯的样子,就显得腰细,因为长时间穿宽松小背心,导致胸有些塌,馒头的形状隐隐有所下陷。
把下胸围收紧后,她把线咬断,加工好的胸罩往身上套,胸前的馒头给摆正位置,苏愉站床上扭腰举手再下蹲,小背心就移了位置,最下面的布条卡在胸口,好端端的C杯给弄成了空杯,里面塞的“胸垫”又僵又硬,胸前面像是箍了一块儿铁皮。
难受,但又比穿没弹性的小背心要好,与好看相比,不舒服都是可以适应的,她妈还有她见到的年纪比较大的女人,老了胸下垂好严重,苏愉不想等到了有胸罩的年代时只能穿背心了。
“妈,你还没睡?”小远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苏愉一个激灵,咕咚一声,整个人砸躺在床上,用盖的床单把自己裹严实了才说话:“马上就睡,你咋起来了?尿尿?”
“嗯。”
“你尿尿桶里,别又直接尿我菜地里。”然而晚了,她已经听到尿打在地上的声音了,“小兔崽子。”苏愉大骂一声,“我的菜都要被你们兄弟俩的尿烧断根了。”
“我没尿在菜根上,尿在一旁的土上。”外面许远狡辩了一句,趿拉着鞋踢踢踏踏的往屋里跑。
种下的小菜后,苏愉不愿意用茅厕里的农家肥,树满坡给她出主意用稀释了的童子尿,她只好勉勉强强的把给菜施肥的活儿交给俩孩子,不然以院子里这瓷实的土壤,菜种出苗了一个个像是营养不良。苏愉脱下加工好的小背心,穿上睡觉的大背心跟大裤衩子下床去把窗户打开,一股凉风吹来,似乎还带着骚气。暗呸一声,她开门去厨房舀了一瓢水给倒在骚味重的土壤上。
“绿色蔬菜都是这么种出来的,你从娘家拿来的,从外面买的,都是这么种出来的,我看你也吃的倍香,现在瞎讲究起来了。”树满坡吐槽苏愉这掩耳盗铃的行为。
“我那是眼不见心不烦。”苏愉嘀咕,她拎着水瓢站在院子里看夜色,真宁静啊,就是没有星星,只有从云彩里漏出的月亮一角,看来今晚是要下雨了,她现在判断天晴还是天阴竟然也要观察星月了。
这一个月来,脱离了手机,她干着流水线般的劳力工作,种种菜做做饭,照顾两个别扭的孩子,学着给人当妈,有亲人关心,树满坡可以充当一个让她倒垃圾的朋友,这就是不少人憧憬的乡下养老生活,她挺满足,但又有点空虚。
半夜下起了大雨,早上苏愉是一滑一跐趔的走到食堂的,她刮掉胶鞋上的泥巴准备进屋择菜洗菜,入眼的就是王春花在拿她刷藕的刷子在刷鞋。
“王春花,你恶不恶心,那刷菜的刷子刷你的臭鞋,真是下作。”苏愉跑过去抢过她手里的木刷子,“这是洗要吃进嘴里的东西的刷子,你能不能讲究点?”
“嗐,这有啥,我这鞋才买的,就沾了点泥巴,能有多脏?藕上糊的不也是泥巴,你这大惊小怪的成什么样子?还把我吓得不轻。”王春花不耐烦地睨她一眼,看水鞋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再就是苏愉那副要吃人肉的样子,看样子是拿不到木刷了,她弯腰用手洗水鞋上的泥巴浆子。
被两人的动静吸引过来的人听罢缘由,又不感兴趣的散开,王春花说的没错,都是泥巴,木刷子又不是不能再洗。
“谁知道你上茅厕的时候有没有穿水鞋,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踩到狗屎,鞋既然这么干净,你干脆就拿抹布擦鞋帮,拿炒菜的铲子刮鞋底算了。”苏愉把木刷挂墙上,“这洗菜择菜的活是我在干,没经过我同意,别拿我的工具去干别的事,虽然你们都不在意用沾了屎尿的刷子去刷藕,但我还是个负责的人,做不出来不讲卫生的事。”
“烦死个人,不是板着死人脸就是唠唠叨叨的,都是干活的,你充什么大尾巴狼。”王春花厌烦苏愉这狗眼看人低的架势,都是在食堂里做杂货的工人,她端着一副知识分子的姿态,惹人生厌。
苏愉看她气扭扭地走了,也没继续讲什么大道理,这是思想认知上的隔阂,她嘴皮子说烂人家也会说她大惊小怪,等了一会儿,她进后厨拿了个老丝瓜瓤子出来剥壳,藕送来了她就用丝瓜瓤子洗藕,那个木刷子就挂在墙上没动。
中途邱婶来看了一眼,看苏愉干劲十足的在盆子里洗藕又出去,过了一会儿拿了一柄新的木刷过来,扔到水盆里,指点她:“反正你又不打算用木刷洗菜了,干脆当没看见不也就算了,缓和点指出来,也得个人情不是,别动不动就像个炮仗。”
“不吵出来我憋的难受,吵一架了,我舒坦了。”苏愉把刷干净的藕放到干净盆里,声音平静地说。
“食堂才几个人?你都要把人得罪完了,搞得其他人也不想搭理你,怕惹上麻烦,你要在这干一辈子的,又不是干段时间就走了,搞得人人都躲着你,你以后指定要后悔。”
一辈子?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明白事理的就知道我做的是对的,比如邱婶你,至于那糊涂蛋,躲着我走我巴不得,我还担心跟她们交好了把我带歪了。”苏愉不在意地说,她在职场摸打滚爬十来年,咋会不明白邱婶说的意思,但这些同事又不涉及她考核晋升,还都欺负过“苏愉”,她何必去讨好去融入她们。
当一个吝啬搭理其他人、端着高姿态的人突然夸你,说你明白事理、认同你的话,不可否认,邱婶很是高兴,有些飘同时还有些惶恐,她不敢再说什么,怕前脚夸你的人后脚又来怼你。
“你说的也不算错,糊涂蛋是沾不得。”邱婶点头应和,看了眼外面,说:“你忙,我还有点事。”
“行,婶子你也去忙吧,外面泥巴路滑脚,你走路小心点。”
“哎,好好。”邱婶满脸愉悦地出去,这让准备告小状的人蔫了,肚子里准备好的话又咽了进去,对着苏愉的方向狠呸一口。
跟往常一样,苏愉干完她的活儿就回家,刚出厂就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瞅过去,一个挺壮的男人,就是个子不高,看着有点眼熟,她也没在意,走了一截路了才想起来刚刚那男人是平安大舅,她回头看一眼,那男人已经没影了。
都说外甥随舅,苏愉开始担心平安的身高了,他大舅小舅都不高,一米七左右,平安可别长成四方身材。
一脚泥水的回家,苏愉听屋里有男人的说话声,心想这是哪边的亲戚来了?这个念头有些好笑,但家里才四个人就有四方亲戚。
“妈,我大姨父给我们送鱼来了。”小远兴高采烈的蹦出来。
“大哥来了?”多亏了小远的叽喳声,苏愉进屋看到一个面相憨厚的男人,笑着说:“有鱼你们自家吃,哪还用得着给我们送来。”
“家里鱼吃不完的,昨夜里雨下得大,河里水漫出来了,鱼顺着水流蹦到草窝里、稻田里了,家家户户都在逮鱼,都不缺鱼吃,你姐想着你在镇上吃鱼还要买,就让我给你送几条过来。”
“不是几条,是一桶。”小远觉得他姨父说的不对,忙插嘴解释,“好多,有鲫鱼还有草鱼。”
李卫东笑呵呵的摸摸小远头发,问:“小远要不要去我家玩几天?你表哥表姐都在逮鱼,不喊吃饭不回家,我看你在家里也没事做,去我家住几天去。”
许远抬头看他妈,苏愉看到他眼睛在说“想去”,点头让他去收拾衣服,说:“大哥,客气话我也不多说,小远要是调皮不听话了你就揍他,我不心疼的。”
“你不心疼你大姐心疼,我可不敢打,而且小远也懂事。”李卫东大笑两声,注意到屋里还坐了个孩子,有些生疏地问:“平安,你要不要跟小远去大姨父家玩几天?”
“不要,我不去,我要去我姥家。”平安立马拒绝,他又不是睁眼瞎,这个大姨父进屋了一直在跟小远说话,自己是外人,是不受欢迎的。这时候他庆幸他还有姥姥有舅舅,让他有个充面子的做客亲戚,哪怕他们没给他送过衣裳没送过零嘴没给他塞过钱,但、但好歹是亲姥姥亲舅舅,他去了也不会赶他走。
李卫东饭都没吃就要走,说是他来的时候交代家里做他饭了,实际上他是怕有人说闲话,他是知道前几天苏愉跟邻居之间的口角的,姐夫跟小姨子本就容易被人嚼舌根,这还赶在妹夫不在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远被他大姨父背在背上欢快地走了,他刚出巷子,平安也要收拾东西去他姥家,苏愉拦住他说:“你姥家离家里不远,你别带衣裳去,每天回来换衣裳,我给你洗,你姥年岁大了,去堰里洗衣裳不方便。”
实际上苏愉是想给平安回家的台阶,她知道他是赌气加捻酸,这段时间他在家里吃好喝好又有伴玩,压根提都没提过他姥那边的人,如果那边的人待他好,他不至于把他们忘在脑后头,小孩子都是谁待他好他念谁。
但她也不可能上赶着让平安去小远姨妈家、姥姥家玩,现在谁家的孩子都不少,又不是富裕人家,平白无故的谁愿意多伺候一个孩子。就像平安奶、姑姑、伯伯、舅舅这边对小远是冷眼相待,她不可能去剥夺小远在他亲人那边独享的关心。
“那也行。”平安打算等小远回来了他再回来住,他要每天回来看看,免得错过了消息。
“今天中午我们吃鱼,你想吃鲫鱼还是草鱼?鲫鱼吧,草鱼太大了,我们两个吃不完。”苏愉去桶里挑鱼。
平安闷不吭声,他好久没吃鱼了,但又觉得这是小远姨父专门给他送的,他都不跟他们去,咋能吃小远姨父送来的鱼。
“去给我把刀拿来,我要刮鱼鳞。”
“噢。”他转身进来厨房,被打断的思绪没再捡起来,蹲在桶面前看里面的鱼,等苏愉剖开鱼肚子,他拎着鱼鳃跟鱼肠子出去喂巷子里的猫。
下午上班前,苏愉把平安送去他姥家的巷子里,看他进屋了她才走。
这个小家,没外力推动时,还算是和美平静,一旦插进来一方亲戚,尤其是宁平安他亲爹不在家的情况下,平安立马就想找外援来证明他不是孤家寡人。
这大热的天,又没个冰箱,鱼一旦杀了过夜就坏,苏愉去食堂了凑在食堂大师傅面前,问:“王叔,你家没有不喜欢吃鱼的吧?”
“没有,咋了?”
“我大姐家给我送来了一桶鱼,宁津也不在家,一时半会我也吃不完,我想送你两条,下次再有没肉的大骨头了你给我留着?”苏愉说。
“这都是小事,行,以后我给你留着,鱼多不多?我家里亲戚多,你卖我几条。”卖字说的格外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