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爱听她说这些话。
她嬉皮笑脸地顺着他衣襟,却被拽了起来。
“小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庄理不明白自己主动讨好为什么反而惹叶辞不快,有一会没说话。
“瑾瑜才过来,一个人就要闹。”叶辞揉了揉她的头发,“空了就来陪你。”
庄理哼声,“我不要你陪。”
“是,你职业女性,眼里不止有我。”叶辞一笑,抬起庄理下巴从近处注视她的眼睛,声音随之轻柔,“但是小理,不要把我放太边角好不好?”
嘴唇动了动,庄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叶辞没要她回答,揣起车钥匙起身,“走了。”
“你自己开车来的?”庄理跟着把人送去玄关。
“嗯,怎么了?”
“你这么忙,还开车过来……”
“哦,现在知道心疼人了?”叶辞睇了庄理一眼,转头按下门把。
门推开一条缝,他又让话给拦住了。
“那个……”
“哪个?”叶辞问。
“我想考驾照。”
叶辞一顿,“我当什么大事呢。考,考过了就奖励我们小理一台车。”
庄理愣了,“诶?”
“出息。”叶辞乜她一眼,“真走了。”
*
翌日,庄理提前了十几分钟打卡上班,在小组主管和同事的交接下进行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以尽快熟悉工作流程。
私人基金会和一般机构有所不同,又因为艺术基金会的性质,对接的不少项目和政府有关。不过,看起来所有的事似乎都牵扯到文化艺术,其实有的只是一个倚托、标榜。他们一方面做一些完全不盈利甚至赔钱的项目,一方面又在诸如地产、建设项目上揽金。
最后会有一部分资金流入别的艺术机构、工作室,通过它们具体帮助到个人,青年艺术家、崭露头角的素人艺术家,乃至实验音乐人。
庄理想,叶辞在圈子里有影响力原是理所当然的,他年纪轻轻就在做类似于生态建设的事情了,也许不是全部项目都是好项目,中间环节会出差错,至少他尽力让这件事持续发展下来了。
叶辞不喜欢宣讲,比起在对岸公认的收藏家身份,在北京,认识他的人大多数更看重他私股基金投资人的身份。自然,叶辞把不同的事情交由不同机构运作,握瑾怀瑜相对来说有点理想主义。
部门总监说不是有点,这就是叶辞的理想国,前提是没有其他董事拦着他。
庄理很好奇叶辞到底动过什么念头,遭遇下属如此评价。
总监只笑,“反正叶总嫌恶的事儿特别多。”
以前听叶辞和别人的电话里讲过,什么一个企业为了竞标项目突然文化。想来叶辞对商业运作是存了矛盾之心的,可往往不得不顺应现实。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庄理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似乎,不、不是似乎,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理想。
一段时日过去,庄理翻阅资料与报告,按图索骥般拼凑出一点影子。
上次他提到电影——
是啊,这么多的国外机构进驻,这么多的西方面孔争先恐后来这片土地,单是为了教养对艺术尚且混沌中的民众吗?
他们把东方主义带过来,像拓荒者一般开垦这片现代艺术荒原,亦如掠夺者一样从中淘金。
交易商们对比数据,期望有一天西方艺术的成交总额超过传统古典艺术——字画、瓷器及其他古董。
当艺术成为风潮,我们的艺术又都到哪里去了?
庄理从没有这般强烈的感觉想要认知一个人。
在情人面前,他恐怕始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浮浪模样。可她知道,那并非他的全部。在他们交融的某些时刻,她看见过他的矛盾与痛楚。
现在她知道它们来自哪里了,但还不够清晰。她想听他亲自讲述关于基金会的初衷、他的理想、好恶,她想切实地触碰他从不展现的深邃。
*
可叶辞并不是她能召之即来的。
叶辞不得空,同样繁忙的张秘书亲自安排庄理学考驾照的事宜。周五晚打电话说明早过来接她去驾校。
驾校一对一授课,教练车最低配置是宝马3系。庄理签字的时候看见学费和押金的总额差点失语。
有时候她觉得叶辞真的太夸张了。转念又想,他一个没尝过人间疾苦的公子哥,拌饭的当然不是老干妈而是黑松露。
从驾校出来,庄理打电话给叶辞汇报情况,末了问:“瑾瑜好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
醉翁之意不在酒,叶辞听出了这背后的意图。
“等把她上学办妥了再说吧。”
庄理关切道:“上次你说的那间国际学校不行吗?”
“太远了,又是寄宿制,还是想让离家近点。”
偶然从叶辞那儿听说过,瑾瑜是美国籍,回北京上学手续比较麻烦。
那边两句话收线,庄理幽幽地想到瑾瑜的母亲,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那是不是真正认知过叶辞的人呢?还是说只是他们年轻时一次偶然?
庄理觉得自己近来好奇心过于旺盛了,这个周末该出门寻些趣事来做。
正想着,晚上南晴就找来了,在微信上问有空没?
庄理思索片刻,应邀赴约。
虽然之前就注册了账号,但庄理回来才开始使用,好友不多,朋友圈动态几乎被南晴占据。
无论世界发生了什么新闻,南晴的动态永远像她的名字一样明媚,酒店下午茶、游泳池美背照片、佩戴新的饰品的照片,配文往往是“宠爱自己是终生幸福的开始”一类的心灵鸡汤、女人宝典。
和高中时期生动张扬的女孩相去甚远。脸也变了,给她漂亮的脸增添稚拙感的钝下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几万块的V字下巴,眼睛仍是出众的,可失去了灵动感。
庄理放下手机,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下一瞬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陡然而生焦虑感。
难道她也变了吗?
*
“你真是没变。”南晴在庄理入座时说。
她们约在一间新开的手作汉堡店,店因为霓虹闪烁的instagram风格而在社交媒体走红,人满为患,因为背景的嘻哈音乐更显嘈杂。南晴稍微提高了声音,又说,“但是更漂亮了!”
庄理笑起来,“这还叫没变?”
南晴上下晃食指,“我是说氛围,气质不一样了,会打扮了。”
庄理想了一下,说:“你以前确实笑我不会打扮来着。”
“你三好学生嘛,学习都来不及,当然校服穿到底了。”南晴说,“不过就是穿校服也是校花儿啊。”
庄理乜了南晴一眼,“别埋汰人了,你才是花儿,我?就绿叶吧。”
南晴拢了拢头发,摆手,“真是,原来没觉着你这么会奚落人。”
“真不是,我认真的。”
说笑之间她们点的餐食来了。庄理要了一份招牌汉堡套餐和一杯含酒精的软饮料,南晴则是一碗沙拉配一杯低脂奶昔。
“你这么瘦了干嘛节食?”庄理随口说。
“哪里瘦了,我早上称秤,涨了两斤,两斤!”南晴可怖地摇头。
“运动比节食好吧?”
“你在运动?”南晴说着侧身打量了庄理一番,庄理穿着紧身的灰色短款体恤,露出一截纤细腰肢,宽松的牛仔裤衬得腰臀比赏心悦目。
“真不错,你做瑜伽?”
“瑜伽、网球,偶尔也去游泳。”
南晴叹服,便问起工作,“你哪来这么多时间?”
女人们边吃边说,最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薯条,彻底变闲谈。
庄理没有全部倾吐,直觉南晴亦有所保留。南晴说毕业后她就去了上海,在上海认识了男朋友,做互联网一行,前不久调升来北京做部门老总,她反正做点代购之类的小买卖,在哪都一样,就跟过来了。
“他北方人,有点大男子主义,平常这不准那不准的。”南晴微微耸肩,“他一会儿就要打电话查岗,信不信?”
话音刚落电话就响起了,庄理点头笑,比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