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华的预料并没有出错,她的确来到了方翠翠结婚前,睁开眼便成了刚刚完成中考的少女。
得知昨天刚好中考结束,颜华好笑又无奈地扶额。
这姑娘当真是半点都不爱念书啊,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却也不愿意回到上学的年代。
邻居家的鸡在打鸣,新的方翠翠睁开眼醒来,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房间的模样。
这是个黄泥屋,墙壁上糊满了报纸,躺在床上向上看去,可以看见屋顶木头。
这是一个朝西的小房子,以前三姐妹住更大的屋后来姐姐们相继出嫁,大屋子给了排行老三的哥哥结婚,方翠翠一人搬到了这个侧屋。
此时是2006年,但是这个村子仿佛还在60年代,记忆里,村里最好那条路,尘土飞扬,黄泥路上面铺一层碎石子,上面还有各家各户的牛羊狗驴走过留下的粪便。
今天是个下雨天,方翠翠起床打开门,外头哗啦啦地下着雨,想去正屋必须跑过院子,但是回头往房间里扫了一圈,并没有雨伞。
“起床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来吃饭!”方翠翠的娘叫吕大萍,刚想叫赖床的闺女就看到人已经起了,却在门口发愣。
方翠翠应了一声,隔着雨幕喊:“娘,我房里没伞!”
吕大萍无语:“这么点路跑过来就好了,要结婚的人了反而娇贵起来了!”
方翠翠看看大雨,又看看两个屋子的距离,路是不远,但是这黄泥地,一跑起来……
“还愣什么愣,开点!吃饭了!”
方翠翠知道自己要把伞的举动似乎被对方当成了矫情,既然无人理会便只能认命冲进大雨中了。
她关上门,深吸一口气,瞄准了稍微能下脚的地方,一个大跨步——
雨水哗哗落在头上,方翠翠感觉到裤管一湿一重,裸露的脚踝溅上了几点泥,她顾不得多想,捂着脑袋往前冲。
“三姐——”一个男孩的声音在雨中响起,方翠翠快跑到正屋台阶下时,头顶多了一把雨伞。
她诧异看过去,发现是自己的四弟,圆脑袋,圆眼睛,皮肤黑黝黝的,穿着一件仿佛洗不干净的白T恤,举着把黑色大伞站在她身边。
顾不得多想,两人一起跑到了正屋廊下。
四弟方涛把伞放一边,指着她的裤腿:“你不是要伞吗?怎么又跑来了?这裤子又要被娘骂了。”
方翠翠惊讶这个家里居然有人愿意给她送伞,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弟弟后来也是自私自利,和老婆一起一毛不拔,根本没多少血脉亲情。
她看看自己的裤腿,又看看他的:“我自己洗衣裳,她有什么好骂的,你才要被骂!”她指回去。
方涛刚才一脚踩进了泥水坑,整个运动鞋都不成样子了,虽然原本也不太干净。
方涛半点不怕,笑嘻嘻地说:“要骂也是骂你,娘才不会骂我。”
方翠翠一窒,呵,还真是。
这个想法还没落下呢,身后就传来了吕大萍的骂声:“一个两个就喜欢作怪,看看,把你弟的鞋子弄成什么样了!你去给他洗!”
方翠翠哼了一声,扭身进屋:“说得好像家里衣服不是我洗似的。”
方爱民抬起眼皮看着顶嘴的闺女,慢吞吞说:“本事这么大,出嫁前家里的衣服都你来洗。”
方翠翠顿时瞪过去:“凭什么?”
“你娘给你们洗了一辈子衣服,你嫁人前孝敬孝敬你娘,不行?”
吕大萍端着面过来,瞟一眼小女儿:“玲玲丹丹出嫁前,哪个不是手脚勤快,就这个小的懒得要死。”
老三方海和媳妇小梅坐在桌上自顾自吃饭,对爹娘妹妹的争论置若罔闻。
方翠翠看他们一眼,跟着在桌边坐下。这两人当然可以事不关己,尤其她哥,反正谁洗衣服也轮不到他这个大儿子。
方涛蹦进来,坐到方翠翠身边,看了看桌上的早饭,噘嘴:“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想吃肉了,我上次在家吃到一大盆肉,还是二姐结婚呢。”
方翠翠对这个弟弟的观感变得复杂。
原本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她不嫌弃这个家的人就不错了。但是他刚才给她送伞了,他本可以像方海小梅一样,屁股稳稳地坐在屋里,等着开饭就行。
然而他的言行之间,那些从小养成的习性无一不在她的雷点蹦跶。
她拿起筷子应了一声:“嗯,卖一个姐姐换你一顿肉吃,哦?”
方涛傻傻地看过来,终于意识到三姐好像是生气了,但根本不知道她气什么。
方爱民停下筷子,一个眼神丢过来:“咋,自从谈了对象天天想着嫁人,三天两头拿家里的东西出去,谁家卖女儿这么卖的?你要是不想嫁,那就别嫁,在家呆着!”
吕大萍也无语地看着她:“和小杨吵架了?”
方翠翠顺着她爹的话说:“好啊,我不想嫁人了,那取消这个婚事吧。”
吕大萍一下子提高了声音:“开什么玩笑!”
小梅也惊讶地抬头看过来:“翠翠,你和小杨吵架了?小情侣吵架正常的,等着小杨来哄你,你拿拿乔晾一晾他,出了气就好了。都订婚了,怎么可能真不嫁,对你名声不好。”
方爱民气得吃不下饭:“你嫂子说得对,拿乔可以,开口闭口就不嫁,小心真的嫁不出去。”
方翠翠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其他人当她听劝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只当她是和小杨吵架任性,瞎胡闹。
方翠翠却不是这个想法,今日趁着吵架随口提了提取消婚事,全家的反应她尽收眼底,尤其父母,一个直接情绪激动,一个虽然说着嫁不出去、别嫁了,但都是反话,实际上,两人大有你不肯嫁也会把你硬塞出去的劲头。
的确,在这个闭塞的农村,如果出了她这么一个临到头又退婚的女儿,方家大概会被周围几个村子议论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