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午后咖啡厅冷冷清清,林知漾来这里喜欢窝在靠窗的位置,雨天更好,西南这块角里安静而温馨。
反观郁澈,她甚至没往里面多走几步,落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上,仿佛随时要走。
因此也没发现林知漾。
从林知漾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她的左侧脸,应该是出于客气,表情并不算冷漠,但嘴角却一点弧度也没有。
可是郁澈疏离的眉眼实在好看,林知漾想,哪怕她冰冰冷冷地坐在那里,也是一道风景。
她应该是回家特地换了身衣服,进店后就将深色风衣脱下,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高领修身打底衫,胸前坠了条同风格的项链。
林知漾的眼神落在她的高领上,似乎要将那里看穿,领子下,有浅红色的印子。
消下去需要一两天。昨天看电影的时候,她将郁澈拖到怀里留下的。
郁澈当时纵容她,事后拧着眉头,不悦地问:“你要害我丢人吗?”
林知漾当时惭愧,现在不那么想,早知道她要来相亲,就该在她脸上咬个印子,让她丢人好了。
她坏心地想着,直到祁蔚走进咖啡厅,才收回钉在郁澈身上的目光。
淮城不大,这两年林知漾偶遇过祁蔚几次,每回不是装作没看见,就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已经许久没有面对面坐下谈话。
祁蔚曾经过腰的长发剪成了齐肩,柔和似水的五官一如既往,尽管微微带笑,眉间却挂着挥之不去的郁气,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等很久了吗?抱歉。”
“没有迟到说什么抱歉。”林知漾挪开打量的目光,问她:“你想喝点什么?”
正如林知漾不想去餐厅一样,祁蔚也不见得真想与她喝咖啡,柔声笑着说:“我都可以,你定吧。”
林知漾随口跟服务生点了两杯拿铁,靠着椅背,姿态放松地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祁蔚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只是没回答,垂眸不语。林知漾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咖啡端上后,祁蔚才看着她轻声说:“其实很讨厌我,不想跟我见面的吧,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
“我不需要讨厌你。”林知漾漫不经心地搅着咖啡,耐着性子问:“你找我一定是有要事,你说就是。”
听到这话,似是鼓足勇气,祁蔚的声音从微颤到坚定,“知漾,我上个月离婚了。”
手上动作一顿,先是惊讶,很快化作愤懑,林知漾缓慢地抬起头看她:“所以呢?”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说出的。
离婚了又怎么样,当初选择结婚的时候,可曾想过孟与歌的感受。现在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林知漾下意识地看向郁澈。
祁蔚当年爱得轰轰烈烈也不过如此,郁澈呢?
郁澈正认真地倾听对面的男人说话,不时点头,那个男人笑起来风度翩翩,坐姿端正,举手投足都是分寸。
林知漾想,郁澈可能会喜欢这款。
“我知道曾经的我懦弱自私,也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太晚了,走错的路,就再也走不回去了。”祁蔚说到这里忽然哽咽,许久,她才压下情绪,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来:“可是我解脱了,这算自救吧。”
听到这番话,林知漾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亦不好受。明知道祁蔚不值得同情,却敏锐地感觉到,祁蔚这两年过得很不好。
从前祁蔚是公认的女神,眼里总是笼着层温柔和煦的光,谁被她看一眼都感觉轻飘飘的。现下眼眶微红,温婉依旧,而眼里的光却看不见了。
“只要你自己觉得开心,做什么都可以。为什么要跟我说?”林知漾表示不想听。
祁蔚怔了怔,自我剖析说:“不知道,可能是想消解这两年每次见到你时的心虚与愧疚吧。”
每次见到林知漾,就会想起仓皇离开的孟与歌,疼痛就从心口蔓延全身,无时不刻不在提醒她的罪孽。
摇摇头,林知漾的语气温和而冷淡:“你对不起的并不是我,没有必要愧疚。”
两人各自喝着咖啡,期间林知漾回复了几条工作信息,祁蔚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五分钟后,林知漾问:“你还有事吗?”
“与歌……是不是快回国了?”挣扎许久,祁蔚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一句。
林知漾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审视着她,“哪儿来的消息?”
孟与歌当年差点没走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愿意回国,还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不想祁蔚随便打扰。
祁蔚看出她不高兴,明白时至今日,自己尚存的觊觎之心有多恶心人,小声说:“我听人说的。”
“就算她回国,你们也回不去了。三年,什么都变了。”林知漾尽量让自己冷静,说出的话于祁蔚而言却过于残忍,“她回国是因为她放下了不值得挂念的人。你也放下吧,不要再纠缠于过去的事情了。”
脸色白了又白,已经完全不见笑容,祁蔚点点头,似是想应和林知漾的话,眼泪却不受控地掉落下来。
“如果说放下就能放下,该有多好……我也不用……”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将脸埋在掌心里。
一时间泣不成声,所有的情绪爆发。
若真能轻描淡写地说放下,她这两年也不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哭声被咖啡厅轻柔的钢琴曲所掩盖,明明悲痛得并不夸张,林知漾却看出其中的撕心裂肺来。
她抽出纸巾递过去,只能说:“对不起。”
祁蔚摇摇头,却似乎愈加悲伤。
在她眼里,林知漾就代表孟与歌。林知漾既然让她放下,那说明孟与歌是真的放下了。
林知漾说得对,孟与歌回国是因为从泥沼中走出去了,而她,一身污泥,已经没有资格再接近孟与歌。
这些事情她都明白,可被点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绝望,有多恨当初的自己。
祁蔚哭得过于悲伤,几个服务生注意到,在偷偷观察这边的情况。
林知漾劝不住人,坐立难安,拿着纸巾走到祁蔚身侧,遮住身后窥探的目光,叹了口气:“别哭了,人家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孟与歌要是知道自己把祁蔚气哭了,肯定会怪自己。毕竟那个人,哪怕是最难挨的那段时间,也没舍得对祁蔚说一句重话。
…
郁澈看了眼腕表,四十五分钟,一节课的时间足以算尊重对方。
“我该去上班了,学校里还有事要处理。”
男人虽然意犹未尽却极识时务,体贴地说:“好,工作要紧,下回有时间再请郁老师喝咖啡。”
郁澈不置可否,起身将风衣搭在臂弯里,准备离开位置,视线却停在西南角里。
林知漾正半蹲在一个女人面前,给她递纸巾,脸上的表情紧张又有些无奈。
她不知道说着些什么,那个女人的情绪逐渐平复,应该是问了她句话,林知漾认真点头。
身旁的男人见她专注看着那桌客人,“你认识她们?”
收回目光,郁澈否认:“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