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林知漾,是在淮大附近的书店。
海报里的人巧目盼兮,笑容璀璨。
郁澈那天心情算不上坏,但也绝对没有笑的兴致,奇怪的是,看见海报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展颜。
所以才会买下她的书。
而在平时,郁澈绝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类书上。
需要她花时间又有价值的书太多。
书里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个女孩子,似乎生下来就不知烦恼为何物。即使有,也只是卷云遮住彩虹,花瓶与花不搭这类无伤大雅的琐事。
她鲜活、明亮、澄澈,同时俏皮、懒散、有小脾气。
她的魅力在于,她只是随手记录她的生活,你就能为她而倾倒。
郁澈明白海报上写的“治愈系”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在她忍不住一页页看下去时。
后来在明筱乔的生日宴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林知漾。
身量颀长,衣着红色束腰长裙,光洁白皙的背裸露在灯光下,蝴蝶骨添饰着极致的性感。蓬松柔软的长卷发梳拢在一边,风情万种,却灵动神秘。
郁澈挪不开眼。
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最肤浅的色相所吸引。
林知漾生性开朗,朝着陌生人也能大大方方地笑,目光坦然地与自己对视。哪怕她眸子里有藏不住的惊叹、好奇和欲|望,她也不加掩饰,仿佛那没什么关系。
郁澈都看了出来。
将漫长人生算作一场考试,她最不擅长的题目是解读人心,但林知漾是她为数不多的送分题。
林知漾与她进行握手礼,正像许多正式又客套的场合一般,是不可避免的礼节。
郁澈或诚恳、或敷衍、或冷漠地与许多人握过手,被烫到还是第一回。
她从外面进来,沾了一秋冷意,指尖处的冰凉怎么也褪不下去。
可是林知漾的手不仅好看,而且干爽温热,慷慨地将温度传过来。
郁澈死寂已久的心被一抹浓艳的色彩搅乱,因为绝无仅有,所以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可惜她已经失去了信任和付出的能力,她知道她不能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哪怕书里的林知漾,很显然喜欢女孩子。
哪怕林知漾看见她的时候,满眼都是明晃晃的喜欢。
但那样的喜欢的目光,就像欣赏花草和书画,为之心动,但不打算拥有。
郁澈不信,自己是幸运的人。
林知漾怎么会缺恋人呢,无论是拉着她跟自己介绍的明筱乔,还是那帮陪她说笑的男男女女,都比自己这样的人,好得多。
郁澈在林知漾的名字上,冷静地打了一个叉。
有些人,在平庸无趣的生活里,出现并给予惊艳就好,不必过多纠缠。
她全身心投入到新的事情里,开始负责院里学生实习以及毕业生论文,焦头烂额之际,两手插兜的富贵闲人再次出现。
她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毫不吝啬地露齿朝人笑,跟朋友边挑商品边发嗔。
郁澈下意识躲闪,不肯把自己满身的倦态和消极情绪展示给她。尽管这荒唐又可笑,人家都未必记得她是哪位,可是郁澈仍顾着她无意义的体面。
于是,落荒而逃。
匆匆一瞬的余光里,林知漾像是认出了她。
她那日着装并不好看,最寻常不过的正装,头发高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首饰。
与她跟她打扮新潮的朋友,站在星球两端,连视线也不该相遇。
再后来,她在淮大门口“偶遇”林知漾,对方说是来看朋友。然后拿出手机,问她可不可以加个微信。
理智告诉郁澈,不要答应,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可是最炽热最明亮的太阳就在眼前,她怎么能压抑住触碰的心,谁不愿意向阳而生。
她说:“好。”
加吧,投降吧,晒一次太阳吧。
林知漾的朋友圈,比她的微博甚至她的书还要精彩丰富。
那是一个更真实的林知漾。
郁澈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做,忙着窥探加了她却不找话题的人。
林知漾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隔了一段时间才给她发消息。
有时分享风景,有时询问衣服搭配,有时让她推荐书和电影……下雨的时候,还会问她有没有淋到雨。
即便如此,再偶遇时,郁澈的第一反应仍是逃。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期待林知漾站在她面前,因为太期待,于是惧怕。
怕林知漾的情感太淡,让她失望,让她坠落;
怕林知漾的情感太浓,让她奢求,让她失控。
她怕的太多了,她只能逃。
像猎物听到猎|枪的响声,恨不得屏息凝神,将身躯藏在最隐秘的角落。
林知漾不大开心,发消息说:“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郁澈没有回,却从林知漾的头像点进她朋友圈,反复观赏她的生活。
隔了几天,林知漾说市中心新开了一家西餐店,想邀请她一起去吃。
郁澈:“不爱吃西餐。”
林知漾:“中餐也行,只要你有时间。”
“我没时间。”
“好的。”
林知漾没有强求,进退有度,郁澈却盯着聊天页面看了很久。
又是一年的十二月九日,郁澈独自看了场音乐剧。
晚上回家的路上突下起雨,路上堵车,郁澈放慢车速,于是看见躲雨的林知漾。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发消息把人喊上车,顺从心意地送她回家。
林知漾在旁瑟瑟发抖,郁澈冷眼看一遍,她只穿了件毛衣,连外套都没有。
这能不冷吗?
林知漾的家不远,才缓过劲感觉到体温回暖,就到了。
她的神情恋恋不舍,声音轻柔魅惑,将人从云端往下扯,“谢谢你送我回家,天气真冷,去我家里喝杯热茶吧,没人在。”
没人在,所以喊人回家喝茶很方便。
郁澈的脸色霎时难看,她不知道她是第几个被邀请上去喝茶的人。
“不用。”她用眼神下达逐客令,让林知漾下车。
林知漾微愣,尴尬地笑了下,悻悻地说:“好,再见。”
胡思乱想带来了难以言明的不痛快,可看着林知漾的背影,她还是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
这是她今晚不期而遇的礼物。
有了这一次的邂逅,林知漾的攻势逐渐变猛,不再收敛。
郁澈明明白白地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招架不住的。
拒绝一次简单,拒绝三次五次也不难。
可是对方一旦变成林知漾,她就很容易失去“拒绝”这项能力。
林知漾在某天夜里吐露心声:“我平时很不喜欢认识新的朋友,我也不缺朋友。可是我想认识你,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郁澈抱着手机,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然后冷漠地回答:“知道,但不接受。”
“为什么?”
“不为什么,结束了,我不喜欢被人认识。”
那时候的林知漾对她不算情浓,不作纠缠,礼貌地不再与她说话。
再见就是跨年夜,林知漾喝醉,坐在台阶上醒酒。
郁澈与同事们的聚餐,只是象征性地待了一会便离开,看见林知漾,就迈不开脚步了。
醉醺醺的林知漾,嗓音没有平时清亮,柔媚轻缓,漫不经心地跟她撒娇。像一根羽毛,在她耳畔轻轻扫过,酥到心里去。
她大概是忘了,郁澈已经明确拒绝她,天真地控诉郁澈之前不回消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