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正经混迹武侠次元以前,被电视剧洗脑了的尹清和以为真的有所谓“人·皮·面·具”。当然,事实证明也确实是有,不仅如此,还有更扯淡的妖魔鬼怪。
相较而言,比起能彻底改头换面的障眼法,大多武侠世界里的“人·皮·面·具”都相当鸡肋,因为戴上之后整个面部会异常僵硬,无法随意变动面部表情,有眼力的人立刻就能识破,自然也起不到什么掩藏身份的作用。
童年幻想破灭的千年苦工还挺不甘心,还真别说,后来真的让她找到了更精妙的制作方法,做出来的面具就像是自身长出的第二层皮肤,可以自然变换表情,除非用手仔细摸索,不然肉··眼难以发现贴合处的痕迹,说起来也算是shā • rén越货的必备神器了。
但是这个方法显然还不能告诉桑落。
好在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易容师”仅凭着妆粉、胭脂和黛笔这些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在自家小姐脸上涂涂又抹抹。经过她的妙手,宋坊主远山含翠般的眉毛粗··长了些,高挺得恰到好处的鼻梁却略微塌下去,柔红的唇瓣蒙上了一点晦涩的暗紫,原本吹弹可破的面颊也失去了光泽,还有几颗不大不小的斑点看似随意地分布在脸上。
“小姐看看,这样可还行吗?”
当桑落让开身子的时候,重新出现在镜子里的依然是个美人,却远远称不上倾城绝色了,最多只是中上之姿而已。
——若说真正的宋玉红只有藏在深闺,才能避免被人觊觎,那此刻的镜中美人走在街市上,即便会引人多看几眼,却绝不会有人费尽心思也要得到她了。
差点又等睡着的宋坊主掀了掀眼皮。
陪她一同看向铜镜的小丫鬟就眼见着,镜中美人长睫轻抬,像是被风送上天空的雀羽,那双尚且带着些睡意的眼眸终于睁开了,惺忪的迷蒙如同雨水般湿润了她的目光,伸出手就能接住一滴雨珠似的。
桑落愣了愣,突然长叹道:“……我之前都是在忙活些什么。”
正对镜自照的宋坊主目露疑惑。
小丫鬟却不回答了,只是无奈地看着她。
桑落毫不怀疑自己的易容技术。
不同于自家兄长的武学天赋,古灵精怪的她天生更擅巧技。非要举例的话,大概就是他五岁之前的江府,就已经没有任何一道锁能拦得住他了。父亲虽然总是用“君子持身以正”之类的大道理教育他,也只是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一个□□撬锁的小贼,对他这份天生的聪慧灵巧,却从没有说过半句贬损之词。
——她拥有老天爷亲手雕琢的玲珑心窍。
也正因如此,数年前与燕南天燕伯伯重逢之时,兄长假借“向本镇镖局镖师习武”的理由作掩护,暗地里向燕伯伯学剑,桑落都不用怎么动脑子,眨眼间就能想出好几个理由跟着一起过去。她也知道,无论是宋老爹还是宋玉红,都绝不会阻拦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想要报仇雪恨,她本来就该这么做。
可桑落最后还是放弃了。
堂堂天下第一神剑,这种别人八辈子也求不来的师父,她说放弃了就放弃了,虽然对燕伯伯很是抱歉,拒绝起来却也同样斩钉截铁。
“你们兄弟虽各有侧重,却皆是天赋卓绝。”
桑落至今记得燕伯伯当时的神色,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痛惜,像是在看一只折了翅的雏鹰:“纵然不想跟我学剑,也该学些心法身法,如此才能有自保之力。”
“……燕伯伯,我已经学了别的了。”
十二岁的小丫鬟面容青涩,却已经依稀可见日后的娇美。她站在世上唯一仅剩的长辈面前,沉默良久,然后才抓了抓头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娘亲生前珍藏的一本秘籍,挺合我胃口的,这都练了几年了。现在再跟您练神剑决,不是让我自废武功吗?”
燕南天皱眉:“什么秘籍?”
他并不是怀疑自己的侄儿说谎,可当年那般生死一线的险境,想也该知道,他们不可能从江府带走太多东西,何况之后又经历了漫长的流浪。两个混在难民堆里的五岁孩子,能不能保住一口残羹冷饭去填肚子都难说,但凡身上有点什么贵重东西,只怕睡一觉起来也要被人抢走了。
“是一位前辈出海远游前,托付给母亲保管的。记载着那位前辈毕生所学。”
不止是武功心法,还有诸般杂学,包括医卜星象,乃至于毒术、蛊术、易容术、摄心术……涉猎甚广,无所不有。若是落到心怀歹意的人手上,单单是几页蛊毒之术,大概就能在武林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也正是他的母亲妥善保存着,却从没有拿出来的原因。
——只是她不知道,她那个心有九窍的孩子很早就摸清了她屋子里的暗格。不仅如此,兄弟两个还每天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一个望风,一个撬锁,许多天里绞尽脑汁,终于成功打开了她自以为密封多年的锦盒,翻出了那本秘籍。
他们心知肚明,那里面都记载着些什么。
逃离江府的时候,金银珠宝、地契房契,他们什么身外之物都没有带走。
除了父亲的剑穗和母亲的一片衣角,还有这本亦正亦邪的秘籍。
可偏偏就是这本亦正亦邪的秘籍,才让他们兄弟躲过了贪图江氏家财的恶徒的追杀,隐藏在必要时甚至可以易子而食的流民堆里,狼狈不堪却终究还是活下来了,直到被宋氏酒坊收留。
不过后面这些就不需要告诉燕伯伯了。
小丫鬟将上书《怜花宝鉴》四字的秘籍递给天下第一神剑,然后就背过双手,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乍一看简直乖巧得一塌糊涂。
燕南天手上翻得不快——纸张早已泛黄,不少地方也有了破损,看到武功心法时眼中尚有赞赏之情,到岐黄医术那里只是匆匆一眼扫过,可“摄心术”那一页刚刚映入眼帘,他的脸色就明显一愣,越往后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小鱼儿,你……”
“啪”地一声合上书页,差点把这本跟着江氏兄弟颠沛流离过的秘籍拍成齑粉,燕南天叫着自己亲自为侄儿取的ru名,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咽了回去。
既没有救下义弟夫妇,也没有及时找回两个侄子,什么都没有做到的天下第一剑自知,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评价小鱼儿的立场。
燕南天一生刚直,没有做过一件不能见人的坏事,可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所以在他的眼里,毫无疑问地,这后半段记载的东西都是“旁门左道”。
——什么易容?什么下毒下蛊?男子汉顶天立地,岂可行如此小人之事!
按照燕南天的脾性,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小鱼儿私自学了这本《怜花宝鉴》,只怕他狠下心来真能把自家侄儿抽上几顿!
可小鱼儿学的时候,他这个应当要保护侄儿的人又在哪儿?
不易容装扮,不设法自保,他的两个侄儿又哪里能活到现在?
燕南天想到这两个孩子吃过的苦,尤其是眼前这个顶着女儿身的小侄子更是让他心疼,刚刚生起的怒火立刻被他自己泼上了一盆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