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岁月自此静好。
显圣真君成名已久,如今小一辈的神仙里,竟有许多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由此便可见他的声望之隆,是真正令人高山仰止的英杰。
可是,在杨戬当真成亲之前,天下之人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如真君这般疏朗阔远的人物,到底要怎么去做别人的夫君。
——他是旭日皓月,光照苍生,谁又有本事把他尽数收拥,独揽在怀?
直到真君神殿自昆仑山降入灌江口,杨戬在故宅迎娶西海龙女,阵仗浩大,万般郑重,足以让三界艳羡,自然也就把他对新婚妻子的心意昭告天下。
长久以来在背后嚼舌根为乐的人这才觉得脸上一阵热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在面上。
世人皆说西海三公主苦恋真君,千年无果还不肯放弃,合该是古往今来第一厚脸皮的龙女了。就连他们二人将要成亲的消息传出来,真君的至交好友都已经陆续接到请帖了,还会有好事者嗤笑不已,问一声是谁又在捕风捉影,尽瞎扯一些不切实际的胡话。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真君心胸宽广,那尾红·龙却最是蛮不讲理,四海敖氏如此护短,说不定就是掐准了真君的软肋,想出什么阴损招数逼得他不得不就范。
——总而言之,单看敖灼先前苦追千年依然无果,便该明白了,就算真君允许她入门,也一定是迫不得已。
大多外人都如此认定。
可到了最后,偏偏是显圣真君自己给出了最坚定的否决。
他不曾把这些私底下的流言搬到明面上,更不会莽撞无谋地反驳。真君只是用一场做足凡间礼数的婚事,告诉所有人:他与敖灼成亲,不是玉虚宫与四海敖氏的联姻,也无关任何的逼迫与妥协。
——他以凡人杨戬的身份迎娶西海敖灼,是当真心之所向,才要约定白首。
这场无声的宣告,响彻三界。
于是,再没有人敢妄自非议敖灼。
而身为当事人,西海红·龙对此的反应居然很是平淡,简单到只用一个字便能够形容:
——“哦。”
“……哦??”
特意跑来与她传话的西海白龙,简直是不敢相信地反问道:“什么叫做‘哦’?”
“就是听见了,知道了,”敖灼看他一眼,“还有阿玉你可以闭嘴了的意思。”
“……”
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反正白龙崽子又被红·龙噎住了。
敖玉低着头默默无言。
倒不是因为敖灼又拿话堵他——这事他熟,早就习以为常了,压根不会放在心里。敖玉只是想着,从前那些人在背后说尽了敖灼的坏话,句句恶毒得很,好似他们西海惊才绝艳的红·龙一朝被显圣真君婉拒,便平白变得一无是处了。
什么法力高深,什么资质纵绝?
还不是一样爱而不得,要被心上人拒之门外。
起初,敖玉刚听到这风声的时候,便已经勃·然大怒,唤出长息就要提剑去与人拼命。要不是敖灼亲自出手拦着,恐怕他真能挨个打上门去,让那些长舌好事的家伙尝尝敖氏真龙的厉害。
西海小魔头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劝解:“难听是难听了点,但总归说的还算是真话,也不算凭空造谣。”
“阿灼!”
敖玉握剑的手都气得发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她一声,却在下一刻又闭上了嘴,强行把自己的怒火闷在喉咙里,以免波及到双生妹妹。
“怎么?是我说错了,还是外面传错了?”
敖灼哼笑一声,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这笑声里转瞬即逝的一点冷意,便尽数展露了她的漫不经心与不屑一顾。
“我确实被真君拒绝了,也确实是明知他还要拒绝我,依然死不悔改地去见他,等着他再一次拒绝我。”
“可那又如何?谁要说什么便让他们去说,便是我将他们拔舌割喉了,难道就能让三界人人噤声吗?”
白龙崽子听到这儿,将将勉强按捺住的怒气顿时又高涨回去。
“那也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了!”
他怎么能眼看着双生妹妹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任人诋毁取乐?!
“……我不在乎。”
西海小魔头看向敖玉已然气红了的双眼,只觉这一刻的他比自己更像是一尾红·龙,竟然还颇觉有趣地笑了一笑。
“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何必理他们怎么想?被他们说一句坏话,我这么条真龙也不会短两年命,就算他们交·口·夸赞,也不能让我立时修为大涨。”
“可是……”
“阿玉,我以为就算谁都不明白我,你也该明白的。”
小魔头难得好声好气地唤了一声兄长,唇边甚至犹带笑意,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没有半点柔软。
她说:“旁人如何,与我何干?”
那一瞬,突然有一股寒意自敖玉的心底窜了上来,又仿佛是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不止浇灭了他原本熊熊燃烧的怒火,更是让生于深海的白龙忍不住有些发冷。
他怔怔地看着妹妹,甚至错觉自己在阿灼的眼底看见了一闪而逝的妖异红光。
白龙崽子忽而便没有了声音。
从此,不管敖玉恨得如何牙根发痒,都没有在敖灼的面前重提此事。
直到许多年后的现在,西海迎来了新鲜出炉的驸马,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敖玉才暗藏着几分小心,过来探听阿灼对这件旧事的态度。
而他得到的回应相当干脆利落。
——阿灼刚才不是说了么?“阿玉,闭嘴”。
被勒令住口的白龙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态,只是盯着妹妹不放。
他方才主动放开了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又故意提起了几句从前的流言,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敖玉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喉咙生疼,阿灼听了恐怕更加刺耳。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发现阿灼有要动怒的迹象。
这就好。
西海白龙认真观察半晌,终于在心里松懈下来。
——看来,那年阿灼眼中的红光,果然是他自己气昏了头,一时看错了。
敖玉把上面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三遍,便决定要把这件惦记多年的心事抛在脑后,从此再也不提。
他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敖氏真龙,当然知道对他们一族而言,入魔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何况他的妹妹这般厉害,便是族中有人出了差错,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西海敖灼。
秉承着对自家小魔头的强烈信心,敖玉彻底放松下来。
他本就没有什么事好忧虑,连这点心事都摆脱之后,整个人瞬间便乖巧许多。因敖灼不许他开口,白龙崽子只能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妹妹,面上装得再可怜不过了,只差牵起红·龙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扯一扯再拽一拽。
连铁石心肠的小魔头都被他盯得想笑。
“阿玉,你今年到底多大了?究竟是不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敖灼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扇套,冷眼看向胞兄:“怎么还要来找我耍赖?”
敖玉抿着唇“唔唔”两声。
“……给我好好说话!”
“呼……”
憋了半天的敖玉长舒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阿灼他前来打探都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他想念妹妹了?忍不住就要跑过来看看她?
他好歹也是给人当哥哥的,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无法可想的白龙转了转眼珠,也是巧了,正好看到敖灼刚刚放下的扇套,灵机一动便拿了起来,张口就是不要钱的夸奖。
“我家阿灼可真厉害!瞧这绣工,我觉得已经颇有东海五姐姐的风范了,若是再练习练习,咱们西海也能再出一位刺绣大家呢。”
西海红·龙挑起嘴角:“那是做给二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