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启帝这一生,从来不曾受制于过谁,他想要做的事情,自然也是必须要去做到的。
如今他既然生出了要和天上那颗星星一较高下的想法,那毫无疑问,是谁都拦不下的,顾泯深知这一点,很快便开口问道:“你埋下那些金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虽说他已经将那些金人带走,如今几乎全部销毁,但他还是心中没底,因为眼前的宁启帝,过去的那些年里发生的事情,早已经证明过了,他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留下任何纰漏。
“当年朕收缴天下之兵,铸造十二金人,为得是天下气运尽数落在朕身上,以此不用离开此地,便成就金阙之上的境界,所以朕布局千年,但你的出现,让朕改变了想法,所以朕送了一座天下给你,当然,你的表现也值得这座天下。”
宁启帝看着眼前的后人,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事情朕不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便只能让你去做了,所以你这一生,朕推着你走,一步一步,都是朕要走的路,你不管如何做,如何认为,你要做的那些事情,的确便是朕想要做的事情,所以你说你跳出了朕的棋盘?朕不觉得是这样。”
“但朕还是没有彻底看透你,一个女子在你心中的分量竟然如此之重,愿舍生命,了不起,朕虽然觉得你很愚蠢,但也不得不佩服你。”
宁启帝说道:“后来朕才想明白,朕想要看到的是一个处处都和朕一样的,可若是处处都和朕一样,便是第二个朕,那又有什么意思?”
当初的那群皇子里,其实和他相似的人不少,可他还是喜欢不起来,顾泯和他不一样,但他却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别样的想法,有些事情,哪里是三言两语之间便说得清楚的?
“所以到了如今,你还是觉得朕给你的一切布置,只要你觉得不好,那就不要?”
宁启帝抛出了这么个问题,等着顾泯去回答。
顾泯看着宁启帝,说道:“若舍天下,为一人之私,那便不要。”
“倘若只有舍了天下,才能之后更好的护着这天下呢?”
宁启帝微笑道:“若是换做朕,会选后者的。”
顾泯摇摇头,“天下何辜,没有谁一定得为谁活着而必须去死的道理。”
宁启帝笑了笑,对这个答案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他只是缓慢走到前面的龙椅上缓缓坐下,平静道:“朕在三千世界落下金人,是将三千世界的约莫一半生灵和你联系起来,氏与此地息息相关,他若不死,你也无法彻底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至于白寅,他和剑道和你想通,又是天君,我只需要他为你争取一瞬光阴,用以蒙蔽天机。”
“那颗星星太厉害了,朕之前说你可以吞掉它,但朕却真的帮不了太多,朕能帮你的,是斩断你和它的联系,让它无法吞了你。”
之前宁启帝说自己没办法,其实也是试探的话,到了这会儿,这位千古一帝开始说起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一个大局。
在过去的那些年,他和人斗,无人能斗得过他,便觉有些无趣,在得知了星星的事情后,他便选择要和那颗星星斗一场。
于是他想了很多年,做了很多事情,才布下这最后的局。
两位天君,氏和白寅都是其中的关键。
而最关键的,还有他。
“朕觉得这个世间太无趣了,所以不想再看了。”宁启帝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句话,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做了总结。
顾泯却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手段已经布下,但你若是要拿这么大的代价来做这些事情,我不会同意的。”
宁启帝平静道:“你还想和朕战一场?”
顾泯抬起头,眼神坚定,“如果这样能让你改变想法的话,那便战一场。”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宁启帝一挥袖,帝王之威尽显。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管别的,倒是只会选最简单的办法。”
宁启帝有些感慨,到了如今,他其实没有什么太多想法的,可此时此刻,眼前的年轻人,却是让他多出来几分好奇。
“既然如此,那便再战一场。”
他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踏出,天地之间,猛然开始有连绵不断的雷声响起。
而后上空云海翻腾,有一条条白色的苍龙在云海里翻腾,十分可怕。
宁启帝身形骤然消散,再度出现的时候,却是已经到了外面的广场上,这位千年前的一代绝世帝王,此刻负手而立,十分淡然。
顾泯看了一眼大殿里的光景,走了出去,烛游便出现在了手里。
这柄柢山至宝,此刻颤鸣不已,激动异常。
从顾泯还是个普通修行者开始,它便一直陪着顾泯,一直走到了如今。
顾泯站在大殿前,看向广场的宁启帝,没有说话,只是挥出一剑。
一道雪白剑光,只是在瞬间便在天地之间出现,骤然落向云海,片刻之后,云海直接被撕碎,数条白色苍龙深处锋利的龙爪抓向那道剑光,结果自然也就是被剑光搅碎,龙鳞纷飞!
顾泯一剑功成,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而是瞬间到了宁启帝身前,手中烛游,还是轻描淡写的一样的挥下。
只是瞬间,这周遭的空间便瞬间破碎,将宁启帝困了起来。
那些代表着剑道至高处的剑气,此刻不断的游离,将这里彻底封锁,不让宁启帝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宁启帝面无表情,只是坦然走入剑气之中,而后便消失了。
等到他而后出现的时候,浑身上下,便到处都是剑气。
他微微一动,剑气纷纷掉落,便好似落了一场雨。
顾泯看了他一眼,再度出剑。
……
……
顾泯早早就已经证明了自己在剑道上的天赋,不管有没有庚辛剑主的身份,他依旧会是站在剑道巅峰上的人物之一,而宁启帝的修道天赋也从来都不差,过去的那么些年里,他虽说一直布局,但修行不曾落下,要不然也不会踏足天君境界。
当年在顾泯离开故乡之前,两人在金阙境里有过一场大战,顾泯战胜了宁启帝,而如今两人都已经站到了修行境界的最高处,再度交手,谁会赢?
“妇人之仁,即便牺牲这个世间绝大部分的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为了这个世界而死,死得其所!”
宁启帝的声音不断响起,仿佛九天之上的玄雷,不断落下,也是落在顾泯的心中。
顾泯面无表情,不断出剑,同时也给出自己的回答,“不可能,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做出让人牺牲的事情来。”
宁启帝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挣脱不了你自己的命运,你会被它吃掉,一切努力,都已经白费,历史告诉我们,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承诺,自己要去做那个掌握权柄的人,这样才是你应当做的事情。”
身前无人,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身前无人,自己便是那人,一切都在自己心意,世间才会真正的稳定。
顾泯平静道:“这个道理我知道,但要走到这一步,我会自己去做,而不是通过牺牲旁人。”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九天之上最为寒冷的风。
两人不断交手,手段频出。
走过三千世界的顾泯强大无比,他如今恐怕在剑修之中,也是佼佼者。
宁启帝始终淡然,并无半点的意外。
自己看重的那个年轻人,本来就该这么强。
宫殿在摇晃,大地在破碎,一道道宫墙,此刻都在轰然倒塌。
那座本就该在历史的尘埃里的照天城,如今就要再度化作历史的尘埃。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去,谁又能够幸免呢?
宁启帝这样的人,早就是史书里的人物了。
没要多久,两人身前,便不存在任何建筑了,在两人身侧,唯一还屹立的建筑,便是那座大殿。
宁启帝身上多了很多伤口,一道道剑伤,染透了他的帝袍。
这位当初无敌于世的一代雄主,如今在这自己的后人面前,终于是已经挺不住了,他再也不是那个环顾四周,无人敢发声的帝王了。
鲜血顺着帝袍流淌,滴落在地面。
顾泯的帝袍上也有许多缺口,但他却没有多重的伤势。
在这场大战里,他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身前的宁启帝,根本不再是他的敌手,他是旧时代的余晖,照耀不了新时代的人间。
宁启帝的眼中,满是怅然。
这样的结果虽然一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还是忍不住感慨。
“朕其实还是老了。”
宁启帝的脸上,老态遮掩不住。
他足以说得上是一个时代的天才,当他立于那个时代的时候,他便是最无敌的,可是他这种一个时代的天才,却终究敌不过顾泯这样的万世天才。
唯一值得藉慰的大概就是,这个能够击败他的年轻人呢,也姓顾。
他们体内流着相同的鲜血。
血脉是一脉相承的。
顾泯提着剑,没有再继续出剑,只是皱了皱眉,“若是你要我死,我到底能不能活?”
虽说此刻在两人之战中,他已经将对面的宁启帝彻底碾压,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对方从来最为擅长的,都不是修行,而是算计。
他若是铁了心要算计自己,那么自己也会落入他的局中。
“那样又有什么意思?朕早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天子无情,宁启帝这样的皇帝,更是如此。
他的一切亲人朋友,早已经成为了历史,再也不见。
那种孤寂,想来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所谓长生,要忍受永恒的孤独,那其实也没多少人能够接受。
那些鲜血从宁启帝的帝袍里一点点滴落,滚入废墟之中,而后染红了一片。
这位千古一帝,缓缓落了下去,就站在废墟之中,缓慢的走了几步,然后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顾泯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事情?”
宁启帝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往前走去,走到了那座大殿之前。
这才转身来看着顾泯,平静道:“朕曾经俯瞰世间,世间一切,在朕眼里,都没有什么意思,那日看到你在帝陵里,朕不知道为何,便动了心思,你我两人,相隔千年,血脉相传,其实不必说得那么疏远,就说是父子,又有何不可。”
“你不一样,你真不一样,朕真的觉得你是不一样的,朕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对你生出那一抹恻隐之心。”
当初若不是那一抹恻隐之心,只怕是顾泯早就死在了他的手中,也是,当初李乡作为他的亲儿子,也是说杀便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