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月照峰之巅,神宗。
宿雨初歇,满山的珙桐颜色更重了几分。青鸾栖身于其间,展开羽翼飞上顶端,去啄桐叶上的甘露。
金桐灿灿,树荫底下置有一桌两椅,椅子上坐着两道人影。左边的男子身着布衣,正拈起一枚黑子,皱着眉将棋子落下。
而坐于另一端的女子笑容浅淡,额间一点莲华印鲜红如血。只见她拈起白子,落下最后一步棋,对男子说:“封掌门,你输了。”
这盘棋已经摆了将近一年。眼见着月照峰的桐叶碧了又黄,黄了又碧,今日二人终于走完了棋局。
黑子被白子团团围住,显然已呈现出回天乏术之势。
封河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双丸,眉越皱越紧,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输。他比梅鹤先走一步棋,且跟空寂大师学了数年棋,却还是输了。
所以他面无表情地问:“为何?”
梅鹤仅是笑了笑,答道:“封掌门于剑道一门的造诣自然是独步九州,然而博弈却与练剑大不相同。您的剑法十分霸道,但不适合用在棋盘上。”
封河摇摇头,说道:“封某只知,自古以来天下棋局皆是强者胜。”
“强者之所以强,并不在于以力破之。”
“若不以力破之,该以何拆招?”
梅鹤并没有回答封河的问题,只是悠悠地说:“一年前,封掌门于演武场斩下一剑,自以为一切已成定局。殊不知世间棋局变化万千,变数并不以您的意志左右。”
“不以我的意志左右?”封河皱了皱眉,随后淡然地说,“那若是天道的意志呢?”
梅鹤看着封河,微笑着说:“恐怕……天道也奈何不了她们。”
封河想起一年前,那个将天魔种推下悬崖的绡衣女子,问道:“那女子即是变数?”
他未曾说出是谁,但梅鹤心领神会,答道:“是。”
“所以说,梅掌门其实先我一步着棋。”
梅鹤摇摇头,笑着说:“不,她并非梅某布下的棋子。”
封河的表情头一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手拈黑子,突然想到了另一种自己从未料想过的可能。
而梅鹤眯了眯眼,抬头仰望着苍穹,看向遥远的另一方,轻声说:“她才是下棋的人。”
*
诚然,凤凰花灵不会下棋,也看不懂棋。
但自从一年前,那女子被白护法带回魔殿后,她常常看着那人下棋,有时候一看便是一整天。
那人总是坐在凤凰台上,摆一局棋,也并不作言语,只是自顾自地下着。
潜入幽冥之水的鬼蛟偶尔会钻出水面,绕着那人起舞。层层白绡掩映着黑沉沉的魔殿,而那人dú • lì于高台之上,抬起头,望向悬在西山上空的血月。
凤凰花灵看见那人皱了皱眉,问白护法:“师父,西山为何会有月?”
那人的声音比幽冥之水更冷,让凤凰花灵觉得很可惜。多好看的人啊,但总是死气沉沉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不过也是,凤凰花灵想,来到西山的基本上都是死人,要么就是亡命之徒,哪有活人会心甘情愿来这里。
就在她如此作想时,白护法却笑了笑,对那人说:“你若不喜,我传授与你魇术,你尽可斩去。”
只见那人摇了摇头,说:“斩去又有何用?我斩掉的只是幻术中的月,可它本身还是存在的。”
白护法温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十分冷酷:“待到你足够强了,你想抹杀谁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那人看着挂在上空的血月,只是淡淡地说:“但愿吧。”
随后白护法摇了摇头,离开了凤凰台。独留女子一人站在原地,下着那盘残局。
血月散发出幽光,顾白衣走到凤凰台前,摘下一朵凤凰花,轻声说:“其实不是我不喜月,只是月不喜我罢了。”
凤凰花灵望着面前一身玄衣的女子,莫名觉得此人眉眼间尽是寂寥。
她有些同情顾白衣。也不知这人遭遇了什么,正值桃李年华,却露出如此厌世的表情。
而在下一刻,萦绕在眉间的寂寥消散,顾白衣的表情再度变得漠然起来。她在掌中凝起一团魔息,随后无情地将凤凰花焚为灰烬。
见此情景,凤凰花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看来新上任的魔尊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自己还是乖乖地藏在凤凰花里吧。
却不料顾白衣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花枝,指尖微动,便把她的魂魄给抖了出来。
凤凰花灵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