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放置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宫羽端起瓷杯抿了抿,随后放回案上,没有再喝第二口。
往常这个时节,她本该惫懒地卧在床榻上,看看剑谱,批改弟子们的试卷。
但今天却是个极好的日子,她不愿辜负。所以坐在雁回亭里,煮了一壶茶。
数日前,有人无视了赤霄剑上的封印,取走了它。
梅里雪和空寂找她要来了布阵的罗盘,想追踪那人的方位,她也给了。
想来今天,他们已经寻到了盗剑之人。
取走赤霄剑的人,无论是生死未卜的顾白衣,还是另有其人,宫羽都已经不再关心。
因为正道和魔宗两方,势必会为这把魔剑乱起来,就连向来清静的菩提门都难以置身事外。
宫羽掂起指,抚摸着茶杯上的宝相花纹。
指甲和瓷面碰撞的声音很清脆。
她微微一笑,轻声说:“乱起来才好。”
无论是正道还是魔宗中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着幌子逼死了师尊。
所以,他们都别想好过。
宫羽看着亭子旁栽种的青竹,回忆起了许多往事。
她想起了璇玑城的那场雨。
眼前浮现出梅鹤看见那女孩时,曾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知道梅鹤在想什么。
姬容与师尊容貌相似,又是天阴之体,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容器。
先用上古时期的禁术把师尊的魂魄找回来,再利用后者的躯体复活师尊,梅鹤这算盘可打得真好。
但她却不想让梅鹤如愿以偿。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宫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复仇。
她想让邪魔自相残杀,也想看看在利益面前,正道中人会不会反目成仇。
奈何梅鹤生性软弱,所以她只能借封河之手困住梅鹤。之后行事,才不会束手束脚。
只是大事将成,宫羽却反倒觉得无趣起来。
为何无趣呢?她也不知道。
大概是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心中除了仇恨,竟再没装下别的东西。
或许有,但也只在梦里出现。
宫羽时常梦见月千秋。
在梦里,师尊总是对着她笑,耐心地教她剑法。
她知道这是梦,因为师尊已经不在人世,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宫羽依然温柔地和月千秋讲话,对她说起百年来发生的事。
有大事,也不乏小事。
如同写给梅鹤的信笺一样,她事无巨细地汇报,声音低而柔缓。
梦中没有白玉霜和楚长离插嘴,所以宫羽自顾自地说了很久。
直到把压抑百年的话都说尽了,最终她才看着月千秋,轻声问:“师尊,羽的名字是你起的,命也是你给的。你既然走了,那么羽这个人,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宫羽从梦中醒来之后,眸中无悲无喜。
她突然明白了,虽然她很想见到师尊,但同时也不想见到师尊。
她想,梦里的师尊是她一个人的师尊。只对自己笑,也只和自己讲话。
但如果师尊被梅鹤复活了,复活后的师尊可能跟从前的师尊不一样,魂魄也不是同一个了。
就算魂魄是同一个,那也是大家的师尊,而不是她一个人的。
宫羽抬起手,看着苍白纤长的指节。
颜色白得近乎透明,有些病态。
如同百年前她在樾城卖身葬父,头上簪的那朵素绢花。
想起这些,宫羽放下手指,低笑一声。
从前她觉得可笑,梅鹤当时未曾救下师尊,之后却机关算尽,想复活师尊,着实是荒唐。
事到如今,她明白了。
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师尊可能真的是神仙,已经回到了方外之地。
世上没有天魔种,也没有真仙,或许这样才对所有人公平。
宫羽想明白一切后,她起身,出了雁回亭。
才行了几步路,视线便停滞在了亭檐上。
她看着堆在檐角的桃花瓣,愣了愣神。
因为不只是亭檐,就连她的发顶、还有衣袍上,都落满了细碎的花瓣。
如同百年前,花瓣纷飞飘散,落了漫山遍野。
百年后,桃花雨再度降临世间。
……
月照峰之巅。
江翡的唇畔渗出了丝缕鲜血,她却未曾抬手拭去。
因为她还要接住封河的下一剑。
封河看着江翡,手持龙渊剑,面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你已经接了三剑。”
言外之意很明显。
你已经接了我三剑,足够了。
鲜血滴在桃木剑上。
江翡受了内伤,呼吸虽然尚且还算平稳,但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封河是无极巅峰的至强者,方才与江翡对战时,只用出了五成功力。
但在修真.界里,越一个小级便是云泥之别。更遑论封河剑意凛然,早已达到了无我之境。
与风云榜榜首切磋,江翡却能接下三剑。若教世人知晓,定会感慨,此人真乃剑道奇才。
但江翡还想接第四剑,所以她举起了剑。
瞧见江翡举起桃木剑,封河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
他的眼神很微妙,如同在看不听话的弟子。语气也十分认真,对江翡说:“无趣。”
这话不假,发自封河的内心。
他觉得江翡实在很无趣,明知打不过他,却仍要浪费时间。
不想后者居然反问道:“封掌门为何觉得翡无趣?”
江翡生平第一次听到他人如此评价自己。
她很不解。她明知自己打不过封河,却还来找他打架,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