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腿伤,那是什么?
疑惑在心头浮现,却又被迟朝暮不以为意地抛到脑后。
他自小父母双亡,两家长辈自觉亏欠了他,一直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
迟朝暮的世界里只有美好,还没经历过悲伤痛苦、生离死别。
死亡于他而言,还是只存在于异次元的名词,它出现在课本上,出现在电视里,出现在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文学艺术作品里。
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因此他只觉得很遥远,遥远到若非艺术需要,他根本想不到。
郁止看了看面上满是挂着轻松惬意笑容的迟朝暮,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没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病情,不是怕迟朝暮难过,也不是怕他害怕。
而是怕这会成为催化剂,令原本不甚清晰的好感被迅速戳破,剥去模糊朦胧的那层阻隔,激发出每世积累的感情,一旦拿起,便再难放下。
眸光微垂,遮掩住眼底那一抹惊心动魄的心疼,郁止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这是原主习惯性动作,作为一个电竞职业选手,手的负累极重,需要时刻找机会放松,虽然现在不打了,但习惯却没那么容易改变。
迟朝暮正想跟郁止聊天,增加了解,做朋友嘛,总要有一方主动才对,哪知还没说上几句话,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眼郁止,拿着手机去外面接了电话。
“喂,奶奶?啊?回家啊,好啊,不过今天可能不行……”他转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里的郁止,“嗯嗯,我知道,中秋一定回去!”
“什么?绍诚他交女朋友了?那挺好啊!”
电话那头的老太太不高兴道:“好什么好,偷偷交了个来历不明的女朋友,还说是什么真爱,非要带回家,他怎么不想想段家的丫头对他也痴心一片,等了这么多年,消息要是传过去,我们家还怎么在段家面前做人?”
“真爱真爱,听见这两个字我就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
话到此处,老太太止住了话头。
迟朝暮知道,这是又想起了他那对父母。
迟朝暮父母当年也都是天之骄子,是家里新一代最优秀的代表,本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然而两人却从欢喜冤家打打闹闹走到了一起,结婚生子。
两家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这本也是好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两人过后也没改变欢喜冤家的模式,时常小打小闹玩情趣。
迟朝暮的母亲在怀了孩子后,大着肚子还闹离家出走,路上意外遇上车祸,抢救无效。
迟朝暮是被剖腹取子,差一点就活不成。
女儿没了命,林家不依不饶,趁乱抢走了迟朝暮,非要迟家给个说法,迟家自觉理亏,各种赔礼道歉,两家人正纠缠着,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消沉的迟朝暮亲爹,就在所有人没注意到时,自杀身亡。
死前还留下遗书,说承受不住失去妻子后的痛苦,想提前去找她,一起喝孟婆汤,一起过奈何桥,争取来世再做一对恩爱夫妻。
他的自杀究竟是真心还是一时冲动,已经无从得知,但迟家长辈却是又痛又怒,他们是普通人,没有经历过生死不渝的爱情,哪怕知道这世上或许有,却也不愿接受自己孩子宁愿抛下父母亲人,抛下幼子,去追一个死人。
从此他们便对真爱、爱ta爱得要死、死了都要爱这类话反感不已。
迟朝暮堂哥现在的行为可不是戳他们肺管子了吗?
迟林两家的闹剧以迟朝暮父亲的死亡告终,两败俱伤,谁也没能讨得了好,最终长辈们关系平平,也只有对迟朝暮例外。
迟朝暮从小父母双亡,两家长辈轮流养大,小孩子天生渴望父母,他自然也不例外,从能说话起便问过不少次。
两家长辈虽然气他父母的任性妄为,却也不愿意让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便只挑好的,说他们是阎王爷都分不开的爱侣,他是他们爱的延续。
他们却不知,这些话在小小的迟朝暮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影响。
小小的他有着大大的疑惑。
什么是爱情?
真的有生死不渝的爱情吗?
这个世界的迟朝暮不缺金钱,不缺名望,但他依然被定为需要拯救的对象。
便是因为他一生都在追寻爱情二字,却终其一生,都一无所获,内心空虚,不得幸福。
郁止若要完成任务,达成拯救的目的,只能令他懂得并品尝到爱情。
这实在为难他。
也是因此,郁止之前才决定不见迟朝暮,他宁愿他一生不知情爱,也不愿他才知情爱,便失情爱,伤透心扉,痛彻肺腑。
可惜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到底还是见了面,到底还是舍不下。
既然如此,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在郁止心里,这个世界最好的状态,就是他给迟朝暮一场绚丽的邂逅,给他心里留下一道有关于情爱相思的景画。
在他活着时,是美好的,静谧的,朦胧的。
在他死去后,它才从静谧中生动,自朦胧里清晰,在岁月的晕染沉淀下浓墨重彩。
届时,自己带给他的便不是失去的痛苦,而是回忆的眷恋。
郁止正为此努力着。
迟朝暮进来时,表情还有些失神,在看到时刻吸引着他注意力的郁止时,才堪堪回神。
“郁先生,你说,爱情长什么模样?为什么它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能驱使人类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事?”
迟朝暮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疑惑,他自小听父母的“爱情故事”长大,他见过许多人面对他父母故事的态度。
有人心痛,有人遗憾,有人羡慕,有人嘲讽。
这也导致他心里没有一个定论,似乎在每个人眼中,它都不一样。
“这你不应该问没有经验的我。”郁止淡淡瞧了他一眼,又随意移开,轻描淡写的一扫,仿佛他只是不重要的野花野草,不值得留心在意。
迟朝暮却不为他的冷淡而难过,他像是没感觉到一般,自然而然地笑道:“原来郁先生也没经验?这算不算暴殄天物?”
郁止嘴角微微抽动,无可奈何地提醒他,“我才二十岁。”
却也永远只有二十岁。
迟朝暮面露诧异,“真年轻……”
比他还小。
心中瞬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倒不是说郁止看起来年纪大,哪怕是疾病,带给他的也只是脆弱。
而是他的气质,那种仿佛在深海中沉静的稳重压倒了一切,包括年龄,让人下意识尊敬信服。
看一个人的年龄不是看身份证,甚至不是看外表,而是看眼睛。
有人富有千山万水,有人死守顽石水沟。
迟朝暮笑着故意道:“我比你大,这么说来,那我岂不是可以叫你弟弟?”
郁止默默看了他一眼,明明没说话,迟朝暮却从中品出了“你可以试试”这句话,令他一时忍俊不禁。
玩笑过后,郁止静默片刻,又道:“感情一事,不分年龄。”
“我说你不该问我,而应该问那些品尝过,有过经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