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宁静总能令人陷入思绪的海洋,长夜漫漫,迟朝暮拿着手机跟郁止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从天南聊到地北,不知不觉就又过了许久,重要的是,迟朝暮半点睡意也无,今晚晚饭后和家人相处时产生的困意,不知何时已经消散殆尽。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郁止的声音,迟朝暮只觉得心中安宁。
哪怕不说话,仅仅是故意,他也不舍得挂断。
可他也知道,郁止是病人,需要休息,便说道:“郁先生,你就把手机放在一边,只要不挂断就行,这么晚了,你去休息。”
郁止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半晌,才出声道:“你也是。”
“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手机放在一边,哪怕什么也不说,那也是不一样的。
迟朝暮本来觉得自己不困,然而刚把手机放下,躺在床上,没一会儿,意识便模模糊糊,许是知道不必担心,不知何时,他便睡了过去。
反而是更需要休息的郁止,过了许久才堪堪入眠。
疾病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让他的睡眠也变得沉重负累。
郁止可以忍受,却无法改变这种难受的滋味,只能任由身体如原主一样,承受着疾病的痛苦,一点一点,走进深渊。
翌日醒来,他被安排了检查。
林医生作为他的主治医师,全程跟进他的病情,在拿到最新检查报告后,他的面色很难看。
“郁先生,很不幸,依检查来看,阴影面积扩大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检查到的情况来看,郁止剩下的时间大概还会减少。
郁止看起来很淡定,似乎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时间再次被缩短。
“我知道了,多谢林医生。”
林医生想了想,再次提起一件事,“目前有一种新型治疗,夜也许对您的病情有效。”
这件事,他曾经也跟郁止说过,然而被拒绝了。
“可是过程会跟痛苦。”郁止说着从原主记忆里找到的信息。
“与其痛苦地度过那并没有多长久的日子,倒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离开。”
“如果幸运,或许我会走在睡梦里,悄无声息,倒也算得上圆满。”
郁止淡淡一笑。
林医生的提议早就被拒绝过一次,对此,他也不意外,只是在心中叹息。
他从郁止开始住院时便接手,看着郁止从刚刚生病到现在病重,整个人逐渐沉寂,到了最后时刻,反倒是变得比最初还轻松宽和,大概是他知道,即便再不舍,再不甘,也毫无办法吧。
林医生离开了病房。
从业多年,他早已经见过无数生死,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会对每一个生命的离去而感到遗憾叹息。
然而在疾病面前,人命是最脆弱,最不值钱的。
“表哥,我从家里带了饭,你要不要吃点?”
迟朝暮来了医院,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桶,还有一个礼盒。
“离中午还早,先放着吧。”林医生看了眼时间说道。
迟朝暮便把其中一个保温桶放下,“那我放这儿了,你自己记得吃。”
说罢,他便提着另一个保温桶和礼盒离开。
林医生却看着他脚步轻快离去的背影微微愣神。
如果没看错,迟朝暮手里的礼盒很眼熟,应该是他之前订的那家。
而且这么早,他带着保温桶走,是没吃早饭就来了医院?
这个念头一出,林医生心头便微微一跳,似乎有些事出现了意外,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
*
推开病房的门,迟朝暮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
他安静地平躺在床上,整个人陷在在柔软的被褥中,苍白消瘦的脸颊骨骼突出,更有一股极致的美,全力诠释了何谓红颜枯骨四个字。
红颜哪怕变成枯骨,那也是美的。
最初的迟朝暮便是被这种带着病气的美所吸引,他正在准备的新作便是有关于“病”,因此才会来医院采风取景,却不想见到了郁止,他早将那需要完成的作品抛之脑后。
哪怕此刻见到郁止,第一时间所在意的也不是郁止的美,而是他眉心微微皱起的弧度,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轻手轻脚地关上病房,来到郁止床边坐下,动作轻轻地将手里的东西搁在床头,做完这一切,他便单手支撑着额头,静静欣赏起正在沉睡的郁止。
他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难免分到郁止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容。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见到这种足矣激发他无数灵感的画面,此刻令他心里涌起的却是心疼,和一种凭空冒出的心慌。
手不自觉地伸出,逐渐靠近郁止的脸颊。
他皮肤本就生得白皙,然而与郁止同框,才惊觉郁止竟比他还要白上一分。
只是不同的是,他是细腻莹润中透着光的白,而郁止则是带着死气的惨白。
迟朝暮动作顿了顿,他似乎头一次,终于意识到了郁止是病人,既然是病人,那必然有病,且他还住在医院,显然不是一般的病。
会是什么呢?
迟朝暮疑惑间,小小走了下神,便也没看到郁止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这么早?”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迟朝暮霎时间回神,他瞬间坐直身体,手也心虚地缩了回来。
“我……我想着本来也没事,就提前来看看你。”因为刚才的意外,迟朝暮面色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郁止仿佛没发现一般,提都没提,在迟朝暮的帮助下,床板升起,他也逐渐后背上升,从躺着变成半靠着。
刚刚醒来的他似乎还有些没醒神,迟朝暮迫切想要转移注意力,好让郁止忘记刚刚醒来时他不对劲的动作。
“我去给你打水洗脸。”说罢,他便手脚轻快地离开。
等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听着那洗手间传来的关门声音,郁止微微勾唇一笑,复而心中却又涌上一阵无奈叹息。
抬头视线望向窗外,远处青山连绵,云雾缭绕,仿佛世外之境,只看着它,便令人忘记这里是医院,自己正在被生死包围。
“水来了,需要我帮你洗吗?”迟朝暮端着水盆和干净毛巾过来,出声打断了郁止发散的思绪。
郁止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从他手里接过过了水,还冒着热气的毛巾。
“不用了。”
他的手没问题,有些事还能自己做,何况,迟朝暮现在和他什么关系,不是家人不是护工,怎么能让他做这做那的。
迟朝暮也没拒绝,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过了,但不是他不想帮郁止,而是这情况不对劲,他心里隐隐有点排斥深思,仿佛那是一条一旦开启,便再也无法回头的道路。
郁止洗漱过后,便见迟朝暮打开保温桶,从里面取出还热气腾腾的饭菜,一一摆在矮桌上。
“我从家里带来的饭菜,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都带了一点,要不要尝尝?”迟朝暮笑着招呼他道。
郁止视线微垂,落在床头的手机上,轻轻一按,便看见上面显示的时间。
“你还没吃早饭?”
迟朝暮讪讪笑道:“在哪里都一样的吃嘛。”
事实上是他今早醒来后便迫不及待来医院,似乎昨天一天的耽误,令他浪费了许多时间,让他迫切想要再次见到郁止。
紧迫感涌上心头,其他便要靠边,比如早饭。
事实如此,在家里还是医院,都是一样的吃,问题不大。
郁止从中看的却是迟朝暮对他的态度,和自己对迟朝暮的影响。
现在看来,无论是态度还是影响,都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
郁止不动声色的掩下眸中神色,淡定抬头,看着桌上各种口味的饭菜,语气平淡,“你吃吧,医生嘱咐过,我不能吃这些。”
其实没有,正常饭菜还是可以吃的,只要不是太刺激的,或者难以消化的。
迟朝暮面上的笑容不自觉顿住,随后缓缓回落,最终唇边的弧度逐渐平整,销声匿迹。
“哦……”他语气也低落不少,没精打采的模样让人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偏偏当事人却身在局中,看不清,分不明。
郁止也没再多说,就静静看着迟朝暮缓缓开始吃早饭,而他则是打电话叫了一碗营养粥。
迟朝暮自郁止说出那句话后,便只觉得身体已经饱了八分,剩下那两分,让他只吃了一点便觉得已经填饱。
最终还剩下许多,他也只能收起来,准备中午热一热继续吃。
现在天不热,饭菜放一顿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