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期刻意压低了嗓音,若是无心,很难听清他说的话,可严玉歆是有心人,从柳不期出现开始,她无法克制地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便也听清了他身边女子说的话。
“严家?哦……我晓得了,柳公子是说严家那庶女吗?叫什么我倒也忘了。”
柳不期道:“先前同叔父去宴上吃酒,见过一回,她模样长得好便记下了,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她那娘亲。”
背后传来男人一声嗤笑,随后严玉歆听见一句让极为熨帖的话。
柳不期讽刺道:“左右逢迎,四处谄媚,瞧着不像是个当娘的,倒像是个人牙子。那姑娘,也是个命苦的。”
玉歆心里怦然一跳。
那女子无奈道:“柳公子,谨言慎行,莫要在背后说人是非。”
“就同你私下里说说嘛。”柳不期皮笑道。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玉歆心里怅然若失,她抚着胸口,叹息一声,这严玉歆魂魄早就不知道散去哪儿了,还是对柳不期有这么深刻的记忆,都影响到她了,那么强烈。
那一辈子温声细语,被生活磨得棱角全无的傻姑娘这辈子唯一一次反抗便是为了这位柳公子。
荒诞十余年,她心底存了一场大梦,梦里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骄阳艳艳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娶她。
可梦醒之后,等待她的还是残酷的命运。
她不得不嫁给长她数十岁的商人。
而最残酷的是,那被她藏在心里,捂着掖着的青年其实对她印象只有寥寥,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也忘记了,那次宴席,两人不只是远远打过照面,他们说过话。
那晚,严玉歆被严氏羞辱,藏在暗处悄声啼哭,没注意到柳不期的悄然到来。
青年竹衫温润,靠在廊柱仰头看月,明月盘,天上星,他懒洋洋道:“姑娘也出来赏月?席上沉闷,哪抵得上这撩人月色。”他偏头看去,一双桃花眼,眼尾缀着小小泪痣,笑着看向泪痕斑驳的严玉歆,“可一见姑娘,方知何为人间月色,莫让乌云蔽了月呀。”
他赠给严玉歆一方绢帕拭面,上面边角写着一行诗词:“月缺花残莫怆然,花须终发月终圆。”
柳不期将她比作月色,却不知,在严玉歆眼里,柳不期是她的太阳,彼时有万丈光芒。
她的心火烧起,突然觉得这人世间并非五蕴皆苦。
“姑娘,”阿蓼拉回了严玉歆的回忆,她关切地问,“姑娘认识柳公子?”
“嗯?”玉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蓼道:“柳公子与大公子是多年好友,常来府上陪伴大公子,他为人和善,从不在意身份背景,就连下人亦能平等对待,只是……”她掩唇轻笑,似是想到什么趣事,同玉歆分享道,“他生就一双桃花眼,风流骨,喜欢美人,动辄戏说几句,说完连自己都忘了,偶有眠花宿柳也是浅尝辄止,可惹碎了多少芳心。”
玉歆蹙了蹙眉头,想起陪伴在柳不期身边的青裙女子。
那柳不期也许是真的平易近人,阿蓼这样严肃周正的女子提起他都是眼底带笑:“以后有机会,让大公子带姑娘认识下柳公子,他人真的有趣得紧。只是……”她细细盯着玉歆,瞧她反应,“如今,柳公子得了柔依姑娘管束,人收敛了许多,听说两人婚事快要定下了。”
玉歆:“……”
她感觉一阵头晕,几乎站立不住。
若是严玉歆还活着,听着这个消息,怕是要心如死灰,玉歆心里一阵难过,严玉歆的情绪干扰着自己,她强压下去终是压抑不住,露出痛苦神色。
她仿佛成了躯壳内的人,严玉歆又成了身体的主宰,她沉浮在悲伤的海洋里,撩起一捧海水,细细品味其中的苦涩。
她知道严玉歆的痛苦和难过,可人世间擦肩而过者有千千万,求而不得者有千千万,最重要的是,她不是严玉歆,严玉歆的情绪不该再继续干扰她的思维和理智。
可严玉歆不甘心,她知道她不甘心。
这人怎么忘了自己的名姓,她死得这样不值得。
玉歆轻轻闭眼,长睫颤动,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痛苦淡去,她突然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地往楼上奔去。
“柳公子!”玉歆扬声唤住柳不期。
柳不期驻足,疑惑转头。
玉歆呼吸紧了紧,嘴角抿住又缓缓松开,随后轻声道:“我名唤严玉歆。”
柳不期怔怔看她。
玉歆神色坚定地看着柳不期:“曾与公子见过一面,多谢公子当初的宽慰,让我知晓,明珠暗投,亦能生辉。”
就到此为止。
玉歆对她胸膛里躁动着的心脏说道,他不是你的前路,严玉歆的满腔爱慕就停留在这吧。
你在柳不期那里有了名姓,你的不甘就此抹平。
从此,山海所念,皆成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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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楼下,吴慧从下楼与他们汇合,关切地询问情况,玉歆没谈及与殷珏交易的内容,只说自己尚在考虑,吴慧从满面担忧,同玉歆悄悄说着殷珏世家底蕴,玉歆这才知道,殷家是如何有权有势,殷珏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人物。
阿蓼前去准备车马,门童见状,上前问阿蓼:“阿蓼姑娘,柴房里那位怎么办?”
“还在那熬着呐?”阿蓼意外地问。
“是诶,”门童也是佩服得紧,“给她换了身粗麻衣裳,身上都起疹子了,还咬牙熬着,憋着一口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