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难得见晴,日头渐高,阿蓼把窗户打开,让温暖的风吹拂进来,她支棱好窗子,回头服侍玉歆更衣。
玉歆坐在铜镜前,眼前模糊的镜面映出她的面容,朱唇皓齿,明媚生辉,她模样生得太好,柔然若柳,阿蓼忍不住抹了一点胭脂点在玉歆眼尾,像是锦鲤身上一抹殷红,便将整张脸的气色都提了上来。
玉歆安静由她摆弄,阿蓼心里满足,先前还担忧严玉歆是个整日啼哭,哀风惜雨的性子,现在看来,姑娘只是话少安静,一双剔透的眼正仔细瞧着这个世界。
宛如一个刚被放出笼子的雏鸟,事事好奇好问。
玉歆与阿蓼两人作业聊到很晚,阿蓼虽是侍女,但见识颇多,年岁不大便见了许多风土人情,可惜她为人机敏,别的知无不言,可有关殷珏只说好坏不说坏话,玉歆好奇殷珏为何身子虚损,阿蓼只道“公子命苦”便不再多提。
玉歆便也没多打探,在心里对殷珏存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车马将玉歆送至宴海阁,与昨日不同,殷珏已经等在桌边,他依然身着素色长衫,不着赘饰,见到玉歆时笑得眉眼弯起,风情无边。
玉歆落座在他对面,侍从陆陆续续上菜,与昨日不同,今日菜色更新,大多都很契合玉歆胃口,殷珏笑道:“昨日见姑娘颇喜鱼虾,今日便多换了一些,可还合口味?”
“大公子心细。”
一旁有贴心小侍上来给玉歆拆虾剔骨,玉歆只管动筷张口,殷珏不大爱聊闲天,只偶尔会给玉歆讲一些餐桌上的趣事,他见多识广,言谈又十分风趣,玉歆安静听着,偶尔应上一声,提出一些问题,殷珏都能周到体贴地回答。
就连中间的沉默都不觉沉闷,这样如广寒仙人一般的贵气男儿没有让玉歆感到任何一丝不适。
殷珏饭量浅,也配合着玉歆的节奏,察言观色,见玉歆放下筷子才跟着停箸不食,他正要开口便听玉歆先一步道:“大公子,商邑繁华,昨日我在千金里逛了许久,这里通天盖地都是各类货物,看得人眼花缭乱。衣食住行皆可论商,总角垂髫挽着篮子便能买卖,一路过去,吆喝声不绝于耳。我看见有卖莲藕的老妪,有少年卖了自己用草编的小物件,去集市换了两个鲜肉包,还有些酒楼里穿梭来去的采买商贩……”
殷珏闻言,清俊的眉淡淡蹙起,他不知道严玉歆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些,想来是在家中困了太久,没见过这些寻常景色。
玉歆道:“我知道这些在大公子眼中都寻常可见,但我看见的时候只感觉……”
她抿唇笑起,弯眸看向殷珏,眼底不见任何其他颜色,只是炙热向往,柔声道:“这盛世大梁,真热闹呀。”
殷珏怔怔看她,玉歆道:“往昔我困在囚笼里,天地再大也只有那一个小院子,现今大公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出去,我便生出了大胆的心思,我想去这红尘走一遭,让骨血活络起来,也跟着热闹热闹。”
殷珏的唇角弯起,问道:“严姑娘打算如何入这红尘?”
“大公子先前问我条件,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大公子带我经商。”严玉歆道。
殷珏眸色转深,他脸上一直挂着的温润笑意淡去不少,又显露出锐利的一面,这让玉歆窥见了他伪装之下的真实脸庞。
“你可知经商不易,不是儿戏?姑娘在千金里只看到繁华,没看到衰败,多少铺子头一日还算红火,七日过后只剩一片狼藉,还有些人家自以为乘了东风,举家采买货物,到头来亏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他睨着严玉歆,骨子里的傲慢尽数展露,冷冷地说:“财权诱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得。”
玉歆坐姿端正,不露怯色,反问道:“大公子深思熟虑,在几个八字相合的世家女子中挑中了我,又开门见山和我讲明白利害关系,是个磊落男儿,有这种胆识和决定,怎么就不相信我给大公子开出的条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呢?”
殷珏在心里冷哼,瞧着乖巧,是个牙尖嘴利的。
他垂眼,借着咳嗽吐出胸膛中的浊气,如严玉歆这般想在商道里滚上一圈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他扶持过不少这样信誓旦旦的,只看到琼楼玉宇上金山银山,却不见背后累累白骨和昼夜难安,到头来都是刀尖火海里趟过一遭,倾家荡产然后怪他殷珏没有帮扶到底。
反反复复,永远如此,既然如此,他还拗什么劲儿,随她严玉歆折腾,他殷珏能养不起不成?
想到这儿,殷珏眼底蒙上一层坚冰,面上却重新挂上笑意,温和赔礼道:“严姑娘所言极是,是我唐突了,我该相信姑娘。”
玉歆一点儿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歉意,她没吭声,只看着殷珏,正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瞧不起我,觉得我在儿戏。但没关系,我答应你,是因为我看到商邑繁华,我想在这繁华里分一杯羹,在我……”她咬了下唇,咽下后半句,只在肚中说:在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随后又续道,“我不求你帮我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给我足够的自由,不要用那些三从四德来约束我。当然,不该做的事情我不会做,也绝不会给你戴绿帽子。”
“绿帽子?”殷珏皱眉。
玉歆想了想,浅显易懂地说:“和除你之外别的人在一起。”
殷珏轻笑:“倒是头一回听见的新奇说法。”
玉歆道:“大公子可愿意?”
殷珏沉思,他不再拿出嬉笑态度,正色道:“姑娘直率,那殷某也不搪塞。你我成婚,三年为期,期间姑娘与我在人前要扮作恩爱夫妻,尤其是在我祖母面前,不能叫祖母瞧出任何端倪,而在人后,姑娘可随性而为,只要不辱没殷家,随姑娘做什么都可以。”
“若是你祖母逼你我洞房怎么办?”玉歆直接问道。
殷珏哪想到玉歆竟然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面上一红,玉歆“咦”了一声,瞧他连耳尖都泛着一层粉色,他本就肌肤剔透,这一点粉像是点在白玉上的胭脂,好看得很。
“咳。”殷珏连声低咳,玉歆刚要去帮他便想到先前殷珏警惕防备的样子,默默缩回去,看着小童上前给他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