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惜卿的生母生她时难产离世。
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布商,却也算得上是小康之家。
苏父长情,未曾续弦,苏家就她这么一个独生女。
苏惜卿五岁那年,苏父突然带了一个小男孩回来。
小男孩看起来比苏惜卿高上许多,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约莫八、九岁,就是瘦得厉害,哪怕苏父已经给他换上锦衣华服,过瘦的身子也撑不起衣裳。
苏惜卿以为爹爹给她找了一个哥哥,晃着小鬏鬏来到两人面前,眼儿弯弯,小嘴一勾,就要喊哥哥,苏父却对那小男孩道:“虽然你以前姓陆,可进了我苏家的门便要跟着姓苏。”
小男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他目光沉稳,肩背挺得很直,挺拔如松,小小年纪便透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苏惜卿忍不住盯着他看,直到小男孩略不自在的垂下眼,才好奇的看向自家爹爹。
苏父对上她纯真灵动的目光,稍显凌厉的眉眼瞬间温柔下来:“卿卿,这是苏珩,从今以后他便是你的童养夫,你未来的夫君。”
苏惜卿小脑袋微微歪了歪,圆滚滚的大眼睛眨了两下。
显然还不理解什么叫童养夫。
因为从小就得挑水砍柴,下田干农活的关系,陆珩的皮肤算不上白,但他胜在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五官精致漂亮,狭长凤眸漆黑深邃。
从那天起苏家多了个小公子。
苏惜卿后来终于明白什么叫童养夫和夫君,但她还是喜欢叫陆珩哥哥。
苏父虽然会斥责她不可乱了辈分,苏惜卿却不以为意,总是笑嘻嘻的跟着他撒娇:“卿卿如今还这么小,不喊他珩哥哥喊夫君那多奇怪。”
苏惜卿从小就聪明,古灵精怪,声音又软又甜,一撒起娇来谁都拒绝不了,偏偏苏父又宠她宠得要命,久而久之便随她开心。
陆珩刚到苏家时,苏惜卿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刚来的那一个月,他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苏惜卿觉得很奇怪,问了苏父才知道陆珩的身世。
原来陆珩以前是个孤儿,五岁时不知为何流落荒郊野岭,身上到处都是伤,陆家夫妇觉得他可怜,就将他捡回家当亲儿子养。
“既然是当亲儿子养,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卖了珩哥哥?”苏惜卿觉得奇怪,抱着苏父的胳膊撒娇,非要问个水落石出。
苏父沉默了下,揉揉她的小脑袋,说话的声音沉重却又温柔:“傻孩子,有些人说的永远比做的好听。”
“否则那孩子也不会骨瘦如柴,还因为陆家大郎君要讨媳妇凑不出钱,就将人给卖了。”
苏惜卿虽年幼,却听得懂什么叫卖了,也终于明白为何小男孩总是不苟言笑。
要是她跟陆珩一样小时候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接着又被养父母卖了,那她肯定没办法像他这般坚强,肯定被卖掉的第一天就不停的掉眼泪。
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小姑娘,“刷”地扑进苏父怀里,像只小兔子一样在他怀中拱来拱去的撒娇。
“珩哥哥好可怜,爹爹可不能再将他卖了。”
苏父欣然答应。
得知便宜夫君的可怜身世,苏惜卿也不嫌弃他像个哑巴不肯说话了,天天笑呵呵的珩哥哥长、珩哥哥短的缠着他玩。
好在陆珩虽然性子冷了点,沉默寡言,却不曾给过小姑娘脸色看,哪怕要苏惜卿一个口令才一个动作,也很是配合。
陆珩第二次被抛弃时就知道,哪怕一开始对方带他回家是真心相待,但最后有利益冲突时,最先牺牲的也是他。
他出身不好,又只会挑水砍柴,从小没读过书,哪怕现在小姐对他再温柔,甚至一点也不嫌弃他,等她长大成人也会逐渐疏远他。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哪怕之后陆珩被养得气色红润,身强体壮,哪怕苏父真将他当成未来女婿细心栽培,又是出钱让他上学堂,又是出力手把手带着他,教他如何与人交涉、如何经营布庄、如何挑选布料。
陆珩也从来仅记本分,不曾逾矩,更不曾有过痴心妄想。
苏父就只是个小商人,当初将陆珩买回家,本就存着私心,栽培他考取功名也是为了女儿。
一开始苏父担心陆珩半路出家,可能会连秀才都考不上,才会同时教他布庄的事。
没想到陆珩倒是争气,上学堂的时间比人家短,下学堂还得跟着苏父忙前忙后,课业却不曾落下,刚满十四岁不久就考了秀才回来。
“珩哥哥真棒!”
发榜那天,苏惜卿开心极了,她早就准备好礼物,是她亲手绣的小荷包,陆珩一回府,她便带着荷包扑向他。
陆珩刚被苏父接回府时虽然瘦弱,却不到半年就被苏惜卿养得白白胖胖,苏父担心女儿将好好的人养成大胖子,还特地聘了个武师教他练武强身。
是以苏惜卿从小就养成了高兴就扑到他怀里的习惯,哪怕如今都是个快十一岁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陆珩年纪比她大,想法也比她成熟,很早就开始有意识的避免接触,偏偏苏惜卿一点也不避讳。
陆珩不得不伸手制止:“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再过再过一年您就能议亲,不可再动不动就跟我──”
“珩哥哥!”陆珩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陆珩虽然才十四岁,却已经快跟苏父一样高,更是比十岁的苏惜卿高上许多。
只需一只手就能阻止矮冬瓜苏惜卿靠近他。
苏惜卿恨恨瞪他一眼,像炸了毛的小猫,气得直扯他抵在脑袋上的大手:“先把手放下来!”
陆珩黑眸沉沉,面色冷峻,还是儿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眼底却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苏惜卿见他不为所动,又气呼呼道:“说过多少次别喊我小姐,喊我卿卿或是惜卿就行,也无需用敬词,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啊!”
陆珩不说话。
苏惜卿早就习惯他惜字如金,自顾自道:“而且什么叫再过一年我就能议亲?爹爹说了,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们早晚都要成亲,我才不用议亲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一点也没变,当初他到苏府时小姑娘有多单纯可爱,现在依然不变。
哦,还是有一些变化,比如娇气的小姑娘又被养得更娇了些。
陆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拿过她手上的荷包,轻易便将话题带开。
他知道,等苏惜卿再大一点,等她的朋友们开始议亲,开始跟她讨论镇上亦或是京城里有哪些优秀儿郎,单纯不知世事的小姐便会明白世上比他好的儿郎比比皆是。
陆珩从来不去想他到底能不能真的与小姐成亲,哪怕小姐总将非他不嫁挂在嘴边,他也从来没有当真过。
十七岁那年,陆珩高中解元,苏父简直要高兴疯了,为此大肆庆祝,门外的鞭炮里啪啦地放个不停。
苏惜卿却一点也不开心。
“珩哥哥上京赶考之后还会回来吗?”
再过一年便可及笄的苏惜卿已长得亭亭玉立,五官清丽,灵气逼人,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甜得要命。
随着年纪增长,她也稳重许多,终于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扑进陆珩怀里。
江南到京城路途遥遥,要赶上会试,陆珩再过几天就得启程,现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
陆珩还是跟以前一样沉默。
苏惜卿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暗自握紧拳头,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十七岁的陆珩已经生得极为英俊,高大挺拔,气场十足,走出苏府整条街的姑娘都会看过来。
陆珩从小到大都像块不解风情的木头,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苏惜卿以前不觉得有什么,随着年纪增长,却逐渐明白为何陆珩总不爱搭理自己。
“珩哥哥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当我的童养夫,不想跟我成亲?”
陆珩收拾行李的手一顿,他安静的等着小姑娘继续开口,却只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再转头,那个总是甜甜的冲着他笑的少女早就不在。
心脏微微紧缩。
陆珩也不收拾东西了,就这么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苏惜卿身边的大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
“公子与小姐吵架了吗?”大丫鬟气急败坏的说:“小姐突然跑去找老爷,说她不要跟您成亲了,正吵着让老爷帮她议亲,老爷──”
丫鬟话还没说完,陆珩身影已经消失在房中。
“囡囡在说什么傻话?当初爹不就告诉过你,苏珩是我买回来给你当童养夫,他以后就是你的夫君?你只需等他考个状元回来,安心等着当状元夫人就行!”
苏父花了不少心力栽培陆珩,眼看陆珩就要苦尽甘来,飞黄腾达,当然不可能答应女儿。
“珩哥哥是人不是东西,就算当初爹爹买了他,也不能逼他娶不想娶的人!”苏惜卿说着说着突然哽咽起来,“更何况珩哥哥又不喜欢我,我才不想跟他成亲!”
书房外,陆珩沉默聆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了蜷。
骄傲自负的小姑娘还在说:“卿卿的夫婿不一定要达官显官,不一定要功成名就,但一定要眼里只有我,只喜欢我,愿意跟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您跟娘一样。”
“与其强逼珩哥哥娶我,日后看着他妻妾成群,还成了阻碍他与意中人的罪人,不如到此为止。”
“爹爹,你对珩哥哥有恩,女儿相信他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哪怕他当不了你女婿,来日成功名就也会知恩图报的。”
细心栽种的果实眼见就要成熟,苏父哪可能就此放弃,只能强硬的让人将女儿送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