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微穿过不知道多少个回廊,跨过了多少个门栏,到最后他来到了一座院落前,来到院门前的宋希微直接推门而入,推开院门只见严东亭坐在正对着院门的厅堂之中,看那样子就像是在特地等待着宋希微一样,而厅堂的另一边还坐着严敦朴。
宋希微见状迈步而入,走入厅堂之中,于一侧的座位落座,坐下的宋希微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两眼看着严东亭,严东亭见宋希微一路走来,脸上明显没了前几日的消沉,原本担心宋希微会继续萎靡不振的担忧在今日见了他之后,也终于是放了下来。
此时厅堂中的气氛莫名沉闷了起来,到最后严东亭轻咳了一声,吩咐了一声丫鬟们上茶,然后开口说道:“前几日见你的心境不平,老夫也就没又差人请你过来,今日希微你既然来了,想必心中也是有了定数,那既然如此,你且将你心中所想一一说来,老夫也好与你商讨。”
严东亭没有虚假的客套,或是对独孤泊的死说些什么惋惜的话语,但是话语间不难明白严东亭全然没有将宋希微当做一个后辈小生看待,言语中更是肯定了宋希微话语的重量,能让这个昔日的朝堂老狐狸这般对待的,就是将江南四州所有的后辈都算上也找不出来第二个,就算是那与宋希微齐名的苏珏也不曾有过这等待遇,这足以证明宋希微此人在严东亭的心中必然是有着异于旁人的才能资质,如若不然,那江南四州以及其他各地的世族gāo • guān们也不会如此重视宋希微入京为官一事。
这时一名丫鬟端着茶水来到了宋希微的身旁,跟着宋希微一道而来的若莯接过托盘,放于桌上,在检查无异后方才递给了宋希微,一旁的严敦朴看在眼里,不易察觉的冷哼一声。
宋希微接过茶杯端在手里也不喝,而是凝视着杯中浅褐色的茶水,严东亭看着宋希微的样子,也不出声打扰,自顾自的看向厅堂外面,嘴中嘀咕了一句,“看这样子,也快下雪了吧?”
严东亭说了这么一句,宋希微方才抬起头来,嘴中终于开口说道:“那您觉得这场雪是大是小?”
严东亭挑了挑灰白的眉毛,双眼斜瞄了宋希微一眼,片刻后笑着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那想来应是越大越好了。”
宋希微将茶杯放于桌上,站起身朝着严东亭颔首作礼,严东亭也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宋希微便转身朝着厅外走去,严敦朴见宋希微消失在了视线当中,方才起身走到严东亭的身边,低身问道:“爹,您和他刚刚所说的是何意?”
严东亭摆了摆手,示意严敦朴坐下来说话,待严敦朴坐下后,严东亭方才开口说道:“江南要大乱起来了。”
严敦朴闻言,眉头紧皱了起来,然后说道:“江南若是一乱,那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重创,爹何故这般不放在心上?难道这之间有什么隐情不成?”
严东亭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严敦朴的样子,缓缓说道:“我不让你在京城待着看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了,就以你的这点审时度势的眼力,还不得被京城里的那些豺狼虎豹给活吞了。”
严敦朴低下了头,说道:“爹教训的是,我自己愚钝看不明白时局,还请爹明言。”
严东亭看着低着头的儿子,眼神中却没有丝毫因为此子愚昧而升起的责备之意,反倒是眼神柔和,甚是欣慰,严东亭沉吟许久,开口说道:“你啊,从小性子就老实,眼睛里头也干净,以前觉得你这个性子难以承担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因此时常对你过分的训斥呵责了,也因此使得你做出了太多违心的事情来,可是现如今再看你这性子,那分明就是老祖宗保佑才让咱严氏有了你啊,你爷爷当初就对我说过,说是我继承了他的心性于严氏虽是有益,但是日后的严氏后辈则万不可再如我这般心性,如若不然,对于严氏来说注定是百害而无一利,以前我想不明白你爷爷为什么这样说,但是这几日我却是全都想明白了,敦朴你且记住,日后不管怎么变化,你的这份仁厚也万不可丟了。”
严敦朴低着的头猛然起来,已是四十多的的严敦朴竟然红了眼眶,而他心中的情绪更是因为严东亭一席话而难以平复,多年淤积在心底的委屈也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严东亭看着自己儿子此时的样子,眼神慈爱的说道:“行了,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小娘子做派,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你。”
严敦朴点了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良久之后,内心终于平静下来的严敦朴开口问道:“爹,今日你与宋希微似是有了决策,那可否说与孩儿听,我也好依爹的意思吩咐人手开始着手安排。”
严东亭听后,说道:“江南四州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其实背地里尽是一些阴险算计,这也难怪其他的各州的人总是说我们江南出去的士子不可深交。”
“那爹的意思是?”
“江南四州已经要撕破脸皮了,原本那微弱的联系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将要断裂了,温阙死在了夷州,那么苏氏与温氏两家的联合已成必然,过不了多久苏氏与温氏便会联起手来向我们发难,我们现如今要做的也无外乎就是做好跟他们两个世族死磕的准备,我们严氏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他们想要啃下来我们一块肉,那我们也要把他们的牙都给崩下来才是,我们与他们也就是看谁的魄力更大了,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现如今态度不明的吴氏世族了。”
严敦朴思索片刻,然后说道:“那要不要我现在就亲自去一趟雍州,想办法说服吴氏,让他们站在我们这一边,毕竟吴氏若是也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对我们来说终归是不好的。”
严东亭点头说道:“去想办法说服他们是必须要做的,但是不能是我们,这个人只能是现如今风口浪尖的宋希微去,只有他去,才有机会让那个做事圆滑的老家伙动心。”
“为何?难道我们严氏拉低身价去见他,还比不上宋希微这么后辈有用吗?”
“我们在那个老家伙的眼里,确实还不如宋希微这个后辈,因为我们严氏现如今无论如何变化,处境已经是成了定式,无论出现什么转机都不可能改变,但是宋希微不一样,这个孩子的能力有目共睹,因此谁都不敢轻视他的作用,更何况谁都知道宋公明为了给他铺路,直接跟宇文弘渊勾搭上了,那郭诩更是千里迢迢的从北境赶来,只为亲自与宋公明当面交谈,这两个先帝尚在之时就出了名的人精之间会有什么对话,轮谁都会好奇其中的内容,也会掂量其中的份量,而也就是因为如此更是给了宋希微行事的底气,毕竟他身后所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复杂了,复杂到让人害怕这个后辈的存在,所以,宋希微去雍州,比谁去都要有作用。”
严敦朴恍然大悟,自己又沉下心来细细思量,在将曾经被他忽视的诸多细枝末节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禁惊起一身冷汗,现在才明白过来的严敦朴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嘴中喃喃道:“宋希微的存在,莫不是要影响日后整个朝局的走向不成,他这样的人,恐怕注定落不得一个好死啊。”
严东亭嗓音低沉苍老的呵呵一笑,说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从迈出去第一步时起,他就没有了回头路,日后落得个何等下场那也皆是自己的造化,至于未来朝局的风云变化如何,他在其中又能扮演怎样的角色,那就更不是我们现在所操心的了。”
严东亭说罢,长叹一声,起身走到院中向东望去,只见东方的天空已是泛起了鱼肚白,清凉的空气渗入心肺,甚至有些冰凉,严敦朴也跟着走出了厅堂,站在他的身边,父子俩一起看着东方的鱼肚白,心里头皆是沉甸甸的,一旁的严敦朴心中还在思虑方才父子之间的对话,可就在他心中回味的时候,冷不丁的严敦朴突然想起一人,紧接着就是浑身一紧,严敦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出声问道:“敦朴你想到什么了?”
严敦朴喉咙动了动,犹豫了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宋公明与墨子陵同为夫子门下的弟子,宋希微若是进了京城,那墨子陵若是也在宋希微的身上作下文章,那宋希微岂不是成为了连接军政的纽带,那他的存在岂不是更加的让人胆寒。”
严敦朴说完,可反观严东亭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说道:“墨子陵这些年的改革东一个坑,西一个坑的,我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至于他会不会通过宋希微做纽带将各自dú • lì的军政大权重现联系起来,我也无法推测,但是若他真的有这个想法,我只能说他胆子够大。”
严东亭说罢,转头看向严敦朴说道:“行了,你就别想这些了,你陪我一晚上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言若又要跟你闹脾气。”
严敦朴回了声是,便走出了院门,偌大的院落中只剩下了严东亭一人,严东亭手背于身后,慢悠悠的转身走进屋内,嘴中喃喃自语道:“墨子陵,你究竟想干什么呢?算了算了,你们争吧,都去争吧,先帝没了你们就全乱起来了,我倒要看看,争来争去,究竟能让你们争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