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觉得和杨森做同桌挺幸运的。
六中是省重点,既有高中也有初中,有很多同学是从初中直升上来。我所在的三班是准理科实验班,班级50人里有20多人都是六中的初中校友。这群初中就念六中的人自成小团体,被我们外校考进来的人称作“老六中”。他们对学校的历史、学校的建设、学校的秘密、学校的老师甚至老师之间的八卦都如数家珍,自带光环,有一种天然的排外感,让人始终觉得和他们有一定距离。
但是杨森不会。
他虽然也是六中直升上来的,以前还是初中班级里的班长,但他一点都没有这样的优越感。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和他关系好的同学基本也是“老六中”,比如林君、周向川这些学霸;走在年级走廊里,总是有熟识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会说起以前初中的事情,比如实验楼怎么闹鬼;比如我们现在高中的化学老师夏天穿着做实验的白大褂、路着双腿,就像穿着裙子;比如夏天爬山虎爬满墙,去图书馆六楼第二根柱子那里可以获得最佳视野……这些都是“老六中”才知道的事情,但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人感到舒服,就像听故事一样。
所以我挺喜欢和他说话的。
但这一点,我们的前桌纪律委员石海义非常气愤,觉得我们是屡教屡犯、屡教不改。
不过石海义这位同学本身也是个奇葩,他不允许别人讲话,但是自己在做题的时候总是喜欢念出来,比如:
“……如图所示,在同一竖直面内,小球a、b从高度不同的两点,分别以初速度va和vb沿水平方向抛出……如不计空气阻力……嗯……不计空气阻力,则a、ta大于tb,va小于vb……b、ta大于tb,va大于vb……哦,选c。”
“……whatdoestheauthorseemtolikeaboutcherriesa、theycontainprotein……嗯,选d……”
诸如此类,久而久之,他在做什么卷子、做到哪一题、他选的答案是什么,我们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会知道。他的同桌叫周烈,是一位脾气火爆的男生,跟他提了很多次意见。但是石海义不自言自语就无法做题。两人有过一阵摩擦,现在周烈已经被弄得没脾气了。只要上自习课,周烈就只有戴上耳机练英语听力,久而久之,他的听力变成了全年级第一。
这样一对比,我更觉得有杨森这样的同桌是走了狗屎运——比起石海义他很正常,比起蒋铭他很整洁,比起林君他很低调。
其实他也很优秀,他不光物理好,他的一手烂字之下也能写出优美的文章。
这点和我倒还挺合拍的。
当然,虽然他比较低调,但他也有绯闻。
我们班高一就传绯闻的同学并不多,林君也有,但是一般都是女生倒追他,就像曾雪那种,新闻一般,更新换代快,基本没下文;但杨森的绯闻不一样,他的绯闻从初中就有,稳定而持久,而且那位女生也是“老六中”,还就在我们班上。
她叫邓晓慧。
你们懂的,如果两位同学闹绯闻,老师只要点到其中一位同学的名字,好事的同学就会对另外一位同学起哄。我们班男多女少,50个同学男生有37个,女生只有可怜兮兮的13个,而晓慧又是那种文静柔美有气质的女生,男生多少有些怜香惜玉。所以在点到杨森的名字时候,好事的男生基本不会起哄晓慧,只会互相之间猥琐地笑笑;而点到邓晓慧名字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疯狂起哄杨森。
而杨森对此的态度是:不搭腔也不解释,顶多一笑而过。
因为我和杨森坐同桌,每天有长达十来小时我俩都被固定在间隔二十厘米的位子上,我基本可以断定,杨森不是恋爱脑。
那应该就只是绯闻。
你想啊,杨森和邓晓慧一个坐后三排、一个坐前三排,轮座位的时候永远隔着中间三排。下了课林君总是会来霸占杨森的课间休息,我们上体育课男女生又是分开上的,所以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
谈恋爱也是需要接触的啊,他们都没怎么讲话,这恋爱怎么谈?当然,我也不排除他们初中时候关系特别好,进入高中之后转入了地下情。但是一个学期下来,我觉得杨森不是那样的人。
有一次,我用梁山好汉兄弟间颇为敬重的语气跟他说:“哥哥,我觉得你挺厉害的,他们那么传你和邓晓慧的绯闻,你都不生气。”
杨森此时正在做英语阅读,闻之右手一抖:“你怎么说这个?”
我把抽屉里的书悄悄给他露一角:“这期《萌芽》上讲了一个故事,类似你和邓晓慧的,你猜后来他们怎么着?”
杨森飞快地将《萌芽》给我怼进抽屉里:“拜托你回宿舍了看好不好,一会儿被老刘没收了。”那阵我们班流行看《萌芽》,上面有很多青春伤痕文学。语文老师建议我们多看名著,少看《萌芽》。班主任刘老师得令之后,直接禁止班级看这杂志。但青春期的我们就是这样,你越是禁止、他越是想看。于是我们偷偷看。
杨森往后面教室玻璃窗看了看,见没人,才松口气回头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瞧他后怕的样子,打趣他:“我说我看到你和邓晓慧的结局了,是个he。”
“什么是he?”
“就是happyending。”
杨森皱眉:“王悠,我一直觉得你和一般女生不同,你不会那么八卦。”
“哈哈,是吗,”我笑说,“看来半年的同桌还不够让你了解我。”
“呵呵,是吗,那你了解我吗?”他问。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
杨森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