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郎摘星共饮,佳人邀月同酌,琼楼玉宇尽欢歌,哪见萧墙之祸?
皂隶贩夫鱼肉,江河湖海烹锅,当时也唤为疯魔,且教春秋识我。
星沉江北,海阴郡城。
虽说星沉江与日落、月涌两道大江河并称盛国三江,但实际上它这个份量着实要次了一些,差距大到什么程度呢——日落江因“长河落日”一景曾名日落河,所以被简称为“河”,月涌江则由于“月涌江流”简称为“江”,河南河北以及江南江北这种地域称呼,也因为这两条国宝而得此殊荣并普及。但星沉江就只能罗里吧嗦地叫星沉江,和其他次一等甚至不知名的小江小河一样使用全称,其一因其水域狭窄,非要说的话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月涌江的支流;其二它自西南崇山峻岭而下却通向南海,水道短促不说,在百川东入海的地况之下也显得有些另类。
但之所以被列为三大江之一,星沉江自然有其独特的一点——就是深,深不见底的深,不然也不能得名为“星沉”了。
好像连天上的星星都会在此处沉没。
海阴郡城在星沉江北,但整个海阴郡的郡治范围却跨蹈了两地,由于其距离京城太过遥远,所以这里也算是个“三不管”的地带,即天不管、地不管、皇不管——同为边境,同靠南海,这里却和开放了通商港口、极为富庶的东南海不同,西南之地险山恶水向来贫瘠,皇帝陛下倒是喜欢把罪臣往这里流放,想来是要借腥咸的海风让他们清醒清醒。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陛下眼中的一块鸡肋,可能就是属官嘴里的一块肥肉,这里几乎就是郡守的一言之堂,他说往东大家不敢往西,他说打狗大家不敢撵鸡。
总之,这里就是一块聚集了刁民刑徒的不法之地,而这里的官员只会比他们更黑。
两位青年剑客走进了郡城中的一家酒楼。此二人一个样貌二十岁出头,细皮嫩肉,样貌英俊,后腰上挎了一柄造型朴素的长剑,他满脸掩饰不住地兴奋,眼睛东瞄西看仿佛每样东西都很新奇;另一名剑客的样貌看上去老成了许多,年纪约三十有余的样子,和同伴不同的是他的神色有些漠然,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毫不关系,而他的剑斜背在了背上,用白色的麻布缠了一圈又一圈。
“师弟,师父好不容易同意咱们出山,你怎么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说话的是那个年轻剑客,而他对明显年岁大过自己同伴的称呼居然是“师弟”,这幅场面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师……兄,”大龄剑客顿了顿,仿佛不习惯这个称呼一般:“你从小就在山里,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是感到新奇有趣的,但我前半辈子都在外面,已经看惯了这些。”
大龄剑客一板一眼地给师兄解释,没想到师兄压根没仔细听,而是跟酒楼的掌柜热烈地攀谈了起来。
“二位客官是要坐大堂啊还是雅间啊?”掌柜的颇有眼力劲儿,他见这二人都身负长剑,便知这两位是江湖人士,态度也很热情。“咱们这店是新开的,桌椅板凳全是找木匠定做的,菜品也极为齐全,内陆的牛羊猪鸡,海边的鱼虾螺贝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就大堂吧,大堂热闹一些。”年轻剑客好奇地左顾右盼——他自记事以来就和师父生活在山上,鲜有见识灯红酒绿花花世界的时候,山上冷清没几个人,这让他对于热闹的氛围很是向往。
待二人于大堂之中落座,年轻剑客豪迈地朝着师弟笑了笑:“师父从来不让咱们饮酒,这次出山我还非得要尝尝酒的滋味儿不可。”
大龄剑客张了张嘴,正欲出言阻止,但想了想平日里对方也是这么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便放弃了,只是简单地说道:“那我们说好,喝酒可以,但不能贪多,我说停下来你就不要再喝了。”
这对师兄弟说来也有趣,年纪大的顶着“师弟”的称呼,一举一动却像是老妈子一样,这个小师兄反而像是前者的孩子。
二人点的是寻常的米酒,以及一些海阴郡特产的海鲜作为下酒菜,这米酒味道带有丝丝甜味,小师兄就像喝糖水一样咕咚咕咚就下去了好几碗,面颊已经有红晕浮现,而声音动作也变得有些张扬了起来,引得旁边的几桌客人都频频侧目,要不是看这二位随身携带了兵器,估计已经要走过来跟他们说道说道了。
“行了,你喝醉了,别再喝了。“大龄剑客把酒坛拿到了自己面前:“注意一点儿形象,人家都看咱们呢。”
虽说这大龄剑客自称见多了浮华世间,但他显然没上过酒桌——要知道酒桌上的大忌之一就是“你喝多了”。
老酒蒙子受不了这句话,这第一次尝尝鲜的小师兄也不可免俗,一听这话他当时就有些不服:“谁说我喝多了,我看酒这玩意儿也不过如此么!旁人看就看了,咱们又没有光屁股,就让他们看呗!”
喝醉的人一般都控制不了音量,小师兄这话引得附近的客人发笑,大龄剑客也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师兄这话太过粗俗:“师……兄,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正当小师兄又欲开口反驳时,却听见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阵乒呤乓啷地响动,然后就是一个男声粗声粗气地大骂:“老子相中了你是你的福气,你还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紧接着楼上就飞下来两瓶摔破了的酒坛子,而由于这二位的座位正好位于大堂最中央的木制楼梯口处,那坛中的酒顷刻间就飞溅了两人一身。
“tā • mā • de……”年轻剑客当时就“腾”地站了起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任谁好好吃个饭突然就被人用酒水洒了一身都会怒不可遏,他拔剑抬脚就要往楼上冲去,却被自己的同伴给拦下来了。
“师父说过出门在外一切谨慎,切记莫与人发生口角,咱们也吃的差不多了,就此离开吧,别多生事端。”大龄剑客苦口婆心地劝阻道,他的神情也有些紧张,看样子是真担心同伴上去和人搏命。
不出所料,此话一出就迎来了周围人的嗤笑,一时间说风凉话的,讥讽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吹牛逼的声音此起彼伏——反正酒又没泼到他们身上。
“装模作样地背了把剑,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呢,原来是个怂包。”
“哎呦,原来是个老软蛋带着一个小酒鬼。”
“不吹牛逼啊,这要是我碰上这事,拎个板凳我也得上去把那个手欠的开瓢了。”
“师父师父师父,你就会拿师父压我!”少年本就脸皮薄,更别提年轻剑客本就未经历过世事了,他先埋怨了同伴一句,而后怒视众人,腰间长剑出鞘,雪亮寒光一时间震慑住了不少人:“再废话我就先砍了你们的舌根子!”
有胆大的开了口,虽然音量放小了些,但语意仍然是阴阳怪气:“跟我们牛逼什么,上去砍他啊!”
话音未落,他便绕过自己的师弟,蹭蹭蹭地沿着木梯跑上了楼,大龄剑客担心他的安全也跟了上去。
年轻剑客甫一到楼上,就见到四五名家丁打扮的人拦在了楼梯口,隔着人墙仍能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对一位相貌姣好的青年女子拉拉扯扯,衣襟都撕烂了半截,这女子脸上分明还有通红的掌印。
那女子见楼下蹿上来一位样貌不凡、手持宝剑的剑客,慌忙呼救道:“大侠救命,这家伙想要轻薄于我!”
这年轻剑客本来是因为被人泼了一身酒想要讨个说法,只因酒醉还有旁人的言语相激才拔剑出鞘的,但是眼看这恶霸光天化日之下要强行霸占一个弱女子,愤怒之情油然而生,挺剑就朝对方逼了上去。
大龄剑客本不愿多生事端,但此时同伴已经上前,自己哪能眼看着他陷入重围,便也卸下背上的剑替师兄助拳,但却未拆开那个布做的剑鞘,想来也是不愿意伤及他人性命。
年轻剑客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对付这四五人,毕竟在走廊这样的狭路中人多也未必有用,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从雅间中又冲出来四五人,为首的是一个身形矫健的中年男子,此人看起来颇有功夫在身,飞起一脚就冲着年轻剑客的头颅踢去。
布剑后发先至,拦住了飞脚,大龄剑客顺势冲锋在前,将年轻剑客掩到了自己的身后,那中年武夫眼神一震,似乎也看出了对方武艺不凡,便开始抢攻起来。
拳脚短突快刺,疾如摘雷握电,布剑大开大合,势若倒卷洪波,转瞬之间二人已斗了十余个回合,竟堪堪敌了个平分秋色。
“你们是什么人?”那恶霸将怀中的女子推到了家丁手中,待正中央二人对峙的空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