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是个危险的男人。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有此种自觉。
最先发现的,是教授他阴阳道的第一位老师,贺茂忠行大人。
正如传说中一般,贺茂忠行的车驾遇到百鬼夜行,还是孩童的晴明第一个看到,告知了忠行大人前方有鬼怪,忠行大人连忙查看,果然如晴明所言。于是他施展阴阳术,将所有人笼罩在结界之中,得以让大家逃过一劫。
“你可是能目视千步之外恶鬼前来?”
忠行大人事后跟晴明确认。
还是孩童的晴明回答:“刚看到时,是两千步之外。”
忠行大人惊讶,问起他为何当时不告诉自己有鬼物靠近?孩童回答,因为当时他们只是路过啊?等后来听到他们讨论,说要吃掉前面路上的人,他才告知忠行有危险靠近。
贺茂忠行很快知道了,安倍晴明不仅眼力很好,甚至好的太过分了。
这个孩童如同生长于阴阳之间,他所看到的另一个世界的情形太过清晰可辨,他的世界自幼就有人类之外的生物存在,导致善恶观跟同理心,不算完全偏向人类一方。
贺茂忠行立即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贺茂保宪,叮嘱保宪多照看晴明,与晴明一起学习阴阳术。甚至让保宪先去教导晴明一些阴阳术基础知识,剩下的部分自己再补充教学。
保宪没有质疑父亲的判断,在他看来,父亲希望新收的徒弟跟自己处好关系很正常,外徒跟直系传承者发生冲突的事件在一些家族时有发生。如果他们只是正常师兄弟关系,多数会成为竞争对手;大约就是想消减内耗,父亲大人才让他成为师弟的另一个老师。
但安倍晴明以他极为聪慧的大脑与敏锐观察力,察觉了师傅忠行大人的真正意图。
——他需要观察跟学习的,不仅仅是阴阳术。
保宪大人是一个绝佳的参考物,让他了解跟学习‘如何做一个人类’。
忠行大人有着丰富的经验跟智慧,他一眼看出晴明这孩子最大的问题。从小与异类过于接近,看得太过清晰,令晴明对于人类没有太多同一感。
就好比百鬼夜行的事,路过的鬼怪,对晴明来说与路过的人类没有任何差异,他自然也不觉得鬼怪需要驱除,或者人类需要回避。唯有听到鬼怪说要吃人的时候,他才有了稍许‘啊,饭碗要丢掉可不好’这类的危机感,对自己工作的人家提出警告。
人类的伦理跟道德观不完全适用于安倍晴明,对他来说,那些他人看不见的生物也是切实存在的生物,那么没有道理人类哪里比它们更高尚。
晴明就是从那时起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师。忠行大人察觉到了自己异于常人之处,没有排斥或指责,而是为他制定了一个可以用来学习跟模仿的人类模板,让他看起来更像个人类,这让他心中由衷感激。
他的伦理跟道德观,还有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很多都是从他的师兄贺茂保宪之处所习得。孩童本该学习模仿的男性长辈是父亲,可在他而言,父亲只是个普通人,对他做的最大照顾,就是在发现他的特殊能力后想尽办法将他送到忠行大人处成为侍从。而保宪对他来说是兄长,是长辈,是他成长之中最为重要,可以进行模仿学习的角色。
这样的晴明,这个不安定的孩子,终于学会了人类的思考方式与思维逻辑。他不怎么动怒,似乎脾气很好,实际上只是对所有事都无所谓,尤其是在不需要‘表演’得像其他人一样时,他如神灵一般对凡人淡漠无情。
但是这样的安倍晴明,却很喜欢善良的好人。
他心中最为敬佩崇拜的,就是贺茂忠行,忠行大人的心胸与为人,对他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
哪怕他自身并无太感觉,他也一直在尽力做个让自己所尊敬的人们喜爱的人。否则,像他一个本性懒散的人,如何会成为阴阳助,还兼职了好多工作?除了他难以满足的好奇心之外,更多方面还是不想让师傅跟师兄失望。
直到安倍晴明被源博雅的音乐所打动。
很难形容‘感动’这一词实际发生时,人的心情具体是怎样的形状,那种沉醉其中,清醒过来时异常激烈又狂热的感情,对他而言非常新奇,前所未有。
一开始接触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的音乐,还有对于能演奏出这般音乐的男人的好奇心。真正认识之后,了解越多,他越是对源博雅这个男人的纯正与善良敬佩欣赏。正如唐太宗称魏征为镜,可以知得失;源博雅就是晴明作为人类的镜子,有他在,自己就不会跨过人类的界限。
但是……
凡事有但是。安倍晴明陷入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他想与源博雅成为真正的朋友,但是他从与源博雅最初相识交往之时,就披着一层作为‘白狐贵公子’的假面。他就像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披着人类的皮,伪装成人类的样子与博雅相处。
越是相处长久,越是难以说出真相。明知道源博雅并非在意这些之人,那个善良的男人,哪怕知道安倍晴明真正的本性是个更为冷漠,不把性命当做一回事的性格,多数也仅仅是会抱怨:“晴明,你怎么可以骗我?”,如此罢了。
但安倍晴明不敢赌,他宁可源博雅一辈子不知道他的本性,将他一直当做初次见面时,优雅又进退有度,乐于帮助他人的贵公子。
正因为如此,当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亲自证实了,博雅的转世与自己的转世,是如此了解彼此的朋友时,他无可避免的陷入嫉妒。
“为什么在所有人都认为李清明会回国,再也不回来的情况下,你如此坚信他不会放弃音乐?”
为什么你比所有人,比任何人,甚至比我都了解那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