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虺一片一片、细致认真地将收集起来的石板碎片,拼合在一起。
言知瑾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他拼石板。
石板的花纹很少,无法通过花纹迅速为每个碎片找到正确的位置,很多碎片只能靠一次次试才能回归原位。更不用说,还有在碎裂的过程中被磨损掉的部分。要拼好这块石板,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是做不到的。
言虺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言知瑾看到,有个地方,他试了好几个碎片,最终都没有找到适合的,要是换成其他人,就算不就此放弃,也一定会有些烦躁。
但他没有。
他的眉毛曾轻微皱起,又很快舒展。他的动作仍旧轻柔小心,易碎的石块,在他手中,连边缘的碎末都没有掉。
他是如此的珍视这块石板。
夜风从正门口吹入,格外细碎的几片碎片在地面滚动。
言虺快步赶上去,挡住碎片的运动,再让小蛇去关上大门。
言知瑾眼疾手快地捡起飞得最远的那一块,递给他。
如果是以前,言知瑾肯定是赶不上言虺的速度的,但大病治愈后,他的身体格外轻盈,居然真的抢在言虺之前,把碎片捡了起来。
言虺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捡起碎片,宝贝地放到适合的地方。
言知瑾垂下手,默不作声地坐回长椅上。
拼石板是件需要时间的事。言知瑾不知道言虺是找不到复原石板的快捷办法,还是不想。
他看着言虺专心致志地拼石板,忽然抖了抖,抱紧手臂。
明明门窗都是紧闭的,这里也是夏季,但他就是无端觉得有股寒风从睡衣领口往里灌,冻得他手脚发僵。
“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病刚好,别又着凉了。”言虺注意到他的动作,放下石块,起身准备给他找衣服。
言知瑾摇头:“我等你一起。”
“我还要一会,不用等我。”言虺态度坚决,“先回去睡觉吧。”
言知瑾也很坚持:“我白天睡多了,现在不想睡觉。”
“那你……要是困了,先在旁边休息一会。”言虺拗不过他,只能驱使自己的小蛇回旅馆拿了外套和睡袋。
言知瑾披着外套,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椅上,看言虺继续心无旁骛地拼石板。
功夫不负有心人,石板已经能看出点样子了。
言知瑾远远地注视着石板上的暗纹。
那是和地面的法阵差不多的花纹,是这里所供奉的神的象征。
言知瑾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眼熟,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就是言虺开玩笑的时候,画在照片上的那个图案。
准确地说,是一部分。
在王潮和李论的宿舍遇见那个光球之后,他们得到了一张涂有印记的女性的照片。当时言虺因为他太关注照片上的女性不满,强行把照片替换成了自己的照片,还把上面的印记换成了一种相当复杂的图案。
当时他以为,那是和言虺有关的印记。其实只有一部分是,另一部分,就是这里的纹样。
言虺把自己的印记,和石板的主人的印记,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繁复而华丽的花纹。
其实他早就该意识到,为什么当初,两位神祇会一起降临。
当然是因为其中一个,追随着另一个。
言虺叙述中的皎洁而明亮的月亮,他求而不得的、总是看不见他的、让他宁愿被仇恨也不愿被忽视的,就是石板的主人。
那公正、仁慈、宽容,又冷漠,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且一视同仁的神。
斯诺夫用一生信仰和守候的神,爱德华绝境时的希望。
言知瑾把手揣进外套衣兜。
他的指尖一片冰凉,不小心碰到掌心,都会把自己冻得一激灵。
他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
他不是意识不到,他是故意没往那个方向想。
早在他们一起看月食的那个晚上,言虺就已经透露出,他有一个很在意,但对方并不重视他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他就像长期被关在危险环境下的应激的毒蛇,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毫无保留地射出自己的毒液。
言虺习惯用极端的方式,来让人注意到他,甚至不惜让对方厌恶自己。他说,他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他宁愿因仇恨而被铭记,也不愿意在对方的记忆里泯然众人。
他总是处于不安的状态,恐惧被抛弃和被冷落,甚至成了惊弓之鸟。
他说自己就像肮脏漆黑的泥潭,是月光都不愿意光临的存在。但他仍旧希冀着,有一天,月亮能照亮他的周围。他在故事的结尾说,他们会幸福地在一起。
他说的,不就是这位神吗?
这位神不会对虔诚的信徒格外嘉奖,也不会惩罚讨厌他的人。当所有人都厌弃你的时候,只有他不会对你有偏见。
同时,当你企图得到他的垂怜时,会发现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偏爱,因为他对所有生物都保持着最公平的态度。
他一直都隐隐约约地知道,言虺曾经有一个向往而不得的对象,但因为言虺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总是很痛苦,并且,他能很真实地感觉到,言虺和他相处的时候,并没有在想其他人,所以他没有去细想。
现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