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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仇炼争(1 / 2)

我让小常也放出些消息,就说我唐约最近到了明州,那是动明帮与意气门之外的地盘,仇炼争肯定会按捺不住,前来找我。

小常答应了,可答应下来又问:“你要去找仇炼争,和许大哥说了吗?”

我以看小智障的眼神看他:“我要说了,你觉得他难道会让我去?”

小常有些不安地问:“那仇炼争当初差点杀了你,许大哥知道吗?”

我叹了口气,然后无奈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真大,真瓷实啊,但感觉里面咋全是水呢。

“你不是说,他前些日子还和意气门谈判过吗?他要知道仇炼争就是那人,他还会去搞谈判?直接开打了好不好?”

小常困惑得皱巴巴的:“高悠悠就罢了,许大哥竟不知你的仇人是仇炼争?那你当初怎么和许大哥说的?他怎那样伤心啊?”

我都没机会说呢。

都是高悠悠这个王八蛋害的。

你别看他一脸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你都不知道,他其实认识仇炼争的呢。

当初我把高悠悠从小无相山救了出来,就直接把他送到了罗神医那儿。

他被师兄师姐砍得全身上下都是窟窿,骨头筋脉都伤了,弄不好走路都有问题,所以我让罗神医一定要把最好最贵的药都用他身上,千万别省着。

罗神医也是个好医生,一向先救人,再算账。

所以救完人一算账。

高悠悠欠了她一万两。

你问我当时在干什么?

我刚刚救了他的命,又给他洗清了冤屈,我自己都废了三个马甲,花费了巨量的人脉与金钱,我怎么可能还给他付账哦?

眼高于顶的高悠悠。

一贫如洗的高悠悠。

就这么天天帮罗神医做一些非常朴素的活。

他当时在掏粪。

星霄山的几种山鸟粪、当地一种罕见青牛的粪,能药用,可解蛇毒,这些粪从前是罗神医掏,现在高悠悠来了,我又是病号,她就让高悠悠掏了。

他上了几天的星霄山,罗神医就问他是不是借此逃避干活,结果他面无表情说:“我上山,就是去掏粪。”

去星霄山上掏?你掏的啥?仇炼争的粪吗?

我眉头直皱,罗神医问:“你上山掏粪,为什么手上有血?”

高悠悠沉默一会儿,无情无绪道:“因为……我掏的太用力了。”

……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对吗?

高悠悠淡淡道:“掏粪,本就是一件需用力、易见血的活……”

……

这听起来更不对劲了啊!

罗神医叹了口气:“这几日我去镇上进购药材,也会去打听消息。我发现你每次上山,星霄山附近就会少一批作恶的强盗……高悠悠,你上山是不是在shā • rén?”

高悠悠随意道:“不行吗?”

罗神医微微蹙眉:“shā • rén本不是好事。但我更担心的,你不止是在shā • rén。你还在寻找什么人……”

她说到这儿,先是面带忧色地看了我。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伤害小唐的人?”

高悠悠点头。

而我在叹气。

罗神医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找那人,我不反对。”

我奇了:“你一个神医,在鼓励他shā • rén?”

罗神医笑了笑:“我是个神医,但也是个人啊。是人就会有朋友。而我在这间屋子里的朋友,现在正和我说话呢。”

她扬了扬脸,笑容绽如雪山药堆里开出的一朵小花儿,看得我胸口微暖。

她这时忽收了笑,道:“但是小唐,我们认识好几年了,我见过你受伤,也见过你遭难,可我从没见过什么人……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去对待你……”

我心口沉窒,千种万般的痛都闷在里面,烂的都发霉了。那罗神医又目光一厉道:“所以,我不会鼓励高悠悠去shā • rén,但我希望一个能对我朋友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以付出代价。”

高悠悠:“你不反对我上山找人了?”

罗神医却摇头:“你可以去找那大恶人,但不是现在。小唐如今内伤未愈,我也没什么自保之力……如果你走了,那大恶人寻来了,我们是要闭目等死,还是束手就擒?”

……你们是不是把仇炼争想象成大魔王了啊?

高悠悠也不说话了。

他本是极不甘心的。

但接下来几天,他再也未曾上过山,整天一言不发地去整理掏来的粪,把一个个粪团晒成小粪干,再捣碎,捣得都杀气腾腾,可哪怕他再有杀气,他也不肯离开罗神医与我。

后来亮明哥毒解了,他亲自过来找我了。

当时我在罗神医的药屋里做针灸呢,我头顶上插了十根又长又细的银针,我不能动也不便说话。高悠悠个王八蛋,不好好掏粪,跑去迎许亮明了。

亮明哥问他:“卓怀素说小唐去找他时,样子十分不妥,他人在哪儿?”

卓怀素就是那个接应我的人,他嘴巴最严了,没把女装啊伤口啊什么的透露给亮明哥。所以亮明哥只知道我状态不太好。

高悠悠说:“他头顶被罗神医放了十根‘回死’针,不便出来。”

亮明哥一急:“放了十根?他难道是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高悠悠却问:“我先问你,他平日里有穿女装的习惯么?”

亮明哥断然否认:“我兄弟堂堂七尺男儿,大好汉子,绝无此等怪癖!”

……他不知道叶小颜是我的马甲。

高悠悠沉默一会儿,接着放大招了。

“他遭人背叛,以极重极阴寒的一掌,打在胸口。”

“打那一掌时,他似没半点防卫。所以,这个人让他很信任、很放心。”

亮明哥没说话。

可呼吸声却变了。

变得沉重、凝滞、如一把重刀正在刀鞘里一寸寸地往上出。

连在屋子里的我也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气,从他身上传来。

他慢慢道:“然后呢?”

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还能有这样低沉的声音。

高悠悠道:“那人在打他一掌后,剥下了他的男装。”

“给他套了一件女人的衣服。”

“逼着他戴上了女子的头饰。”

他忽的声音一沉,凛冽凌厉:“然后,狠狠地侮辱了他。”

亮明哥忽的一震。

好像被人砍了一刀似的。

我隔着窗,虽没看清他的表情,但我是听到那地面上的草都“撕拉”一声,好像给他动作中的震惊与愤怒给震伏了下去。

然后他似连呼吸声都停了。

好像连怎么呼吸都给忘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人才晓得呼吸了,可呼吸变得极慢、极沉,好像连呼气吸气里都带着极大的痛苦。

还有无边无际的愤怒。

“那人是谁?小唐现在如何了?”

高悠悠道:“他性命无碍,意志上还算顽强,只是那人的身份他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如何遇到那人的,他也不肯说,你去问,他或许会说……”

亮明哥却惨笑一声,似被带出了他的昔日旧伤,以至于那笑又干又厉,其中仿佛蕴含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悲恸与愤怒。

“你居然直接去问他?你还让我再去问他?”

“你这么做,这么说,只能证明,你实在太不了解我这兄弟了……”

“他是我在这江湖上见过的,年纪最小、天赋最强、性子最傲的高手!”

“他受再重的伤,从不主动说,被人算计了,自己气得三天吃不下,我们把他当最小的弟弟去看,每次他和我们吵,都是我们先低头,去宠他,让着他,不然他就自己生闷气,去冒更大的险、杀更强的恶人,然后受更多的伤!他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你放眼这江湖,谁敢对他不尊重,谁敢给他委屈受?就连你,你嘴上再讨厌他,不也尊重他吗?”

“他可是唐约啊!”

“他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与背叛!他怎能把这样深的耻辱分享给别人?”

高悠悠是听默了。

我整个人听懵了。

我在亮明哥心中就是这么一个作天作地的□□王吗?

不过有一点他是说对了。

我确实不会把耻辱分享给两个逼王。

逼王和我犯冲啊,我宁愿说给小常。

接下来,亮明哥若无其事地与我处了三天,期间谈天说地,半句不问我,半句不说他,只像以前一样用各种法子逗我笑。

后来他找了一个戏班子,专门到草屋面前,给我演了一出滑稽戏,我以前就挺喜欢这种民间艺术的,我是看不懂梗,但是看着就很欢乐啊。

可是这一回,我试图笑了。

但笑不出。

想到毛毛虫了。

亮明哥看着我这样子,就无奈地笑了笑,让戏班子提前退台,赏了他们一番,然后嘱咐了我去休息。

结果我回到草屋后,那戏班子的贺老板就过来找我,要把赏钱退给我们,我就问他们为什么,贺老板就说了:“我们演这滑稽戏,是想让客人们发笑的,可客人你全程不笑,你那兄弟在你走后,就自己跑去大槐树下哭了,咱们的滑稽戏把人都看哭了,这戏不是演砸了吗?这钱我们怎么能收啊?”

我一愣,马上去大槐树下一看。

好家伙,亮明哥在那儿哭得气壮山河、毫无顾忌的。

他忍了整整三天,三天的镇定自若谈笑自如,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他像是整个人裂开了。

见我来,他才止住哭,红着眼在笑:“你来了啊。”

我瞪他:“你哭什么?真难看。”

亮明哥红着眼道:“高悠悠把你最难堪的一面告诉了我,你难受得哭不出来的样子也很难看,那我哭,不行么?”

我沉默了,他倒是继续说。

“我许亮明这一生,行事可谓光明、待人素来义气,可我的一个生死兄弟,与我从小长大的发小,他叫我的父亲为父亲,我叫他的母亲为母亲,这样好的兄弟,我把命都交给他!他却在背后捅我的刀,围攻我、偷袭我,用毒害的我几乎瘫痪、死去!”

他呼吸渐渐断续不畅。

悲愤与痛苦呼之欲出。

“而我的另一个生死兄弟,他本是世上最骄傲、最倔强的人!他很难去信任别人的,可他这次信了,他根本受不了委屈,可他生生受了。”

“我不明白,我到底犯了怎样的错,让我最信任的兄弟叛我杀我,害我生不如死,还连累我另一个兄弟身受奇辱,他竟还咬牙忍下!?”

他嘴唇颤抖,眼眶几乎因悲愤而裂开:“小唐,我不明白。”

我看着他。

我平静地看着一个在树下裂开的逼王,一个在月光下安静崩溃的许亮明。

“因为他们变了,而你没变。”

“叛你的那位兄弟,从前确与你出生入死,不然你不至于提拔他到副帮主。可你忘了他从前就气量短小,巨大的权力与金钱,足以腐蚀他的心智。”

“你不许人贪污,也不许人收受当地豪强财主的贿赂,帮里的钱,你总拿去接济周围的穷苦百姓,有兄弟做了恶事,你也从不留情的。他早已变了,你却不肯变,他又怎容得下你呢?”

“至于我,我确实吃了点亏,可药盗成了,我也有了些意外的人物收获,又何须去后悔难过?”我笑容一收,脸色一沉,“只是许亮明,我已下决心,我可以看他们变,但你不能。他们都能堕落,你就是不行!”

“从我,从那些兄弟为你压上生死的那一刻,你就已失去了堕落的资格!”

“哪怕你有滔天的委屈,哪怕你受再多的背叛,你都不许变!你要敢的话,我就……”

亮明哥道:“你就杀了我,对吗?”

我目光一冷,他又正色道:“我若真的变了,你确实可以杀了我。”

然后他说了三句话。

这三句,把他练的神功中,三个致命的弱点、罩门,都说给我了。

他竟然是认真的。

认真的把杀他的机会给我。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亮明哥,他却说:“你能对我放狠话,我就放心了,今天不算白哭一场……我知道你的脾气,我不会问你那人是谁,但你得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瞒着我去找他……”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目光如炬地看过来:“那人能把你伤成这样,必是个极可怕、极聪明的魔头,你绝不要一个人去找他复仇……”

……毛毛虫……是个魔头?

他是魔芋头还差不多吧?

我大概是给了他们一种非常精明能干的错觉,导致他们觉得只有极聪明极可怕的大魔头,才能把我伤成这样。

其实他们想错了。

大错特错。

聪明人往往是相似的,聪明人可以猜到聪明人,如果我遇到个聪明反派,我还不至于这样的,但仇炼争和傻子的相似度高达九十九,傻子才能吃定聪明人啊。

亮明哥虽没直接问我,但去问了高悠悠,想从他那里得到些线索。他不知叶小颜就是我的马甲,但他查出“雪灵蝉”来自云隐宫,于是就把这段时日在星霄山上的人都搜罗了一遍。

我偷听他们的讲话,发现亮明哥好几次就要怀疑到仇炼争身上了。

结果都被高悠悠否了。

因为高悠悠去星霄山上掏粪,啊不是,是去杀山贼时,他偶然见到了正在满山找人的仇炼争,他们碰巧一起杀过山贼,解救过几个被掳掠的姑娘。

杀几个山贼嘛,仇炼争又没使出“天冰缥缈掌”,他就觉得此人孤僻骄傲、又伤心落寞到极点,似刚遭过惨事。

他就和亮明哥说:“他绝不是那心机深沉、辱人奸人的淫贼。”

高悠悠这个破案鬼才,把一向聪明的亮明哥都带歪了。

他们在第一个排除了正确答案后,在几个错误答案里来回寻,觉得这些人个个面目可憎,嫌疑极大,他们甚至想象出了“人面兽心柳绮行”,“大奸似忠钟雁阵”、“畜生不如俞星棋”……

我只能暗示他们仇人不在这些人里,结果高悠悠拿着耳环到处找,亮明哥也动用了各种资源去寻,他们就是没怀疑当初的正确答案——仇炼争。

毛毛虫这祸水!

他靠一张忧郁孤冷的俊脸,傲然于世的气质,忽悠了多少人啊!

时间回到现在,出发之际,高悠悠与我分路去明州,他这个小气鬼,直到现在都不肯把耳环还给我,那我也没告诉他仇炼争就是那个人,反正我也打算先去见见这条毛毛虫,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走。

我和小常先去了明州,然后直接躲在了一个小渡口附近的一处芦苇荡里。

为什么是这个小渡口呢?

因为我断定仇炼争会悄悄来,他一定会走水路。

为什么是水路呢?

因为我见过他练功的场所,我知道他在水上或水边,将有源源不断的寒冰可以制造。

果不其然,我和小常在芦苇丛里躲了一天之后,终于在第二天等来了仇炼争。

仇炼争是坐一艘小舟过来的。

他还带着两个人。

一个叫孟瞬英,一个叫何俊辰,两个人都是年少有为、仪表堂堂,英俊地可以使人第一眼就生出好感。

但都不及仇炼争。

我也没想到一年后再见仇炼争,他竟然是这么个模样。

依旧穿的很低调、用料却多了些贵气。

他的脸未变一分一毫,可气质居然有所收敛。

再也不是锋芒毕露的俊。

不是令人防卫心起的美。

因为一向只会抬头的他,竟学会了低头。

学会了平视于人,学会了掩盖身上锋芒。

他一举一动,平静内敛,如一朵幽云降临人间,一抬眸一回首,又似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淡漠,连俊美的面目轮廓也在光影里显得模糊,整个人似锦缎里半藏半露的一把刀,身上的杀气淡到难以觉察。

我微一眯眼,便觉得这人在那件事后,在当了门主后,果已不太一样了。

武功肯定是进步了,性格似乎……也变化了些?

少了些傲色郁色,多了些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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