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山春泷死后的第三天。
知花千秋站在花店前,用那把托付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店内的一切还像主人仍在时,一如往昔。
花草缺了两日的照料,都显得有些蔫蔫的。花期短的更是直接败了,知花千秋径直走向柜台,看到他的搭档托付给他照顾的那盆花。
只有这盆与众不同的白雏菊依然怒放。
花蕊呈现出细腻的淡黄色,洁白柔软的花瓣一尘不染,茎杆纤细又足够柔韧,它的主人将它打理得如此细致精心。
月见山春泷说这本就是想送给他的。
知花千秋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有谁扼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在那时想明白自己迟迟不愿去花店只是因为不想直面那个人离开的事实,尽管最终造成的结果有悖对方希望他接管那些花们的所托。
但有的事是无法自控的,就像一开始的两天他完全是滴水未进地攥着月见山的遗书坐在角落愣神。
要不是因为可能会被路人发现,知花千秋几乎怀疑他能在那个地方待到天荒地老。
教堂里什么都不剩了——怪物的残骸,白石希空的头颅,又或者……月见山春泷的尸体。
月见山春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们被超出常理的存在彻彻底底地摆了一道,亵渎的生物将他砸得粉碎后又通过寄生使他复活。而一切的幕后黑手在他的身体濒临极限时提出邀约,提议用手上沾满鲜血更多的那个人——月见山春泷来交换。
他为被强加在身上的巨大痛苦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月见山春泷点了头。
“千秋不用愧疚,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早晚要死掉的心理准备。”
教堂那破裂彩窗漏进的曦光里,他的搭档微微笑了。
“一直以来都是在shā • rén,从未拯救谁的性命……”
“为了千秋的话,我很乐意。”
这是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知花千秋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再清醒过来时,除了他谁也不在。
只有面前摆着一张纸。
“按照约定,这个身体是我的了。”
熟悉到无以复加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却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啊,但他好像有东西要给你,我就替他交给你吧。”
那是月见山春泷的遗书。
“虽然对你们遗书屋产生了兴趣,但我对当遗书屋没有半点兴趣,所以再见了,‘遗书屋’。”
知花千秋扯了扯嘴角。
恐怕不止他觉得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只有一个人的遗书屋又叫什么遗书屋?
……
但他会珍惜月见山春泷换回来的这条命。
他在把那封遗书读了上百遍之后,终于意识到不是这样一直拖着就会有谁瑟缩着问为什么不满足自己愿望的,于是决定按照上面的内容行事。
虽然花店里的花草已有了败势,知花千秋还是给它们浇过水,又在上网查询不同植物的要求挨个照料了一遍。
那盆白雏菊被他搬回家,用门隔开闹着要进阳台的奈落,独留一隅让它享受阳光。
然后他才打开关机数日的手机,看到上百通的未接来电。
他不需要天天都到医院去,也少有宠物病重到需要他亲自开刀,但连日的旷工对于知花院长来说极为不寻常。
这很奇怪。
知花千秋想。
他其实不觉得他对月见山春泷的情谊有多深厚——尽管他确实把对方当成唯一的友人。
他都试着想象过他们有朝一日分道扬镳的场面。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合作同伴终将散伙。可能是从前经历使然,知花千秋总认为他和月见山春泷的关系不会维持得太久。
虽然他也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但那时以为并不会有多少情绪上的波澜。
事实上现在也没有,只是他依然搞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有严重的脸盲症。
这一点他自始至终未曾告诉过月见山春泷,而事到如今,哪怕试着在脑海中具现,也记不起那个人的长相和其他人到底有何不同。
他和月见山都不是喜欢拍照的人,照片对知花千秋毫无意义,面目模糊的人影根本辨别不出是谁又和他有何贵干。
但他现在其实很想要一张月见山春泷的照片。
*
月见山春泷死后的第一个月零两天。
知花千秋辞退了最后一名员工,把宠物医院转手出售,用换下来的这笔钱全款付清了花店房东开出的一口价。
他正式接手月见山的花店,开始从头学着打理那些花花草草,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好在每一株花最后都被养活。
连知花千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彻夜研究蝴蝶兰需要怎样比例的土壤和水量,又学着去调控丽格海棠的温度,也许只是因为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不去想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月见山希望他为花们找个好去处。
如果可以,他想把它们全部留下,但无论是客观条件还是感情上都不允许——他并不确定月见山是否希望他这么做,至少知花千秋认为自己不是个好去处。
于是他最后在花店的常客里做了选择,确信那都是些爱花的人,折价出售的唯一条件是善待它们。
他只留了那盆白雏菊。
知花千秋并不像自己的姓氏那样关心花语,开始了解是在经营花店以后。然后他意识到,他本可以发现得更早些。
白雏菊是深藏在心底的爱。
玛格丽特是期待的爱。
相传很久以前,人们为了验证爱情,会默念着“喜欢、不喜欢”将玛格丽特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最后一片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