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72
深更半夜,棠苑四处掌灯,灯亮如白昼。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碰得屋门“吱呀吱呀”响,岑氏与贺禄鸣从主屋匆匆而来,围在榻前。
望着眼前一双澄澈茫然的眸子,一时之间,也无人去细究这个时辰,为何陆九霄会在此处。
不几时,府医匆匆而来。
查看过沈时葶额前的伤口后,他过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却得姑娘一一摇头。
除了“沈时葶”这个名字,其余通通记不得了。
府医抚须皱眉,与沈时葶大眼瞪小眼,好半响,才转而对岑氏道:“此病况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许是脑中淤血所致,一时忘了从前之事,倒也无性命之忧,夫人不必紧张。”
闻言,岑氏上上下下一夜的心总算放平。
贺禄鸣又问:“那可还有记起来的可能?”
“自是有的,只是难说,许是三五日,也许是三五年,全看姑娘造化了。”
众人一心与府医探讨此症状,沈时葶挺直背脊,目光从小几上的香炉,至屏风中的花鸟画,至窗牖旁的一株海棠,最后……
落在那张阴得能滴出冰的面容上。
沈时葶一怔,抚着胸口匆忙挪开目光,正巧丫鬟拧干了盥帨,她便自觉地将手伸过去。
然,这一串举止简直让陆九霄心头的千丈水柱又溅起万丈高。
他面色一沉,紧紧盯着沈时葶,盼她下一瞬能想起来,但她并没有。
陆九霄攥了攥拳头,心上五味杂陈,又站了半响才背身离开。
那道灼热的目光消失后,沈时葶心口一松,趁人不注意,悄悄去问正为她擦拭掌心的桃因,“方才那人是谁?”
桃因一怔,这还是姑娘回府后,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忙朝后看了一眼,大抵知晓沈时葶所指之人是谁,也低声回她道:“是对门侯府的陆世子,姑娘也不记得他了吗?”
桃因是岑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府中其他人只知这位“真的”三姑娘曾是侯夫人的义女,却不知真正缘由,但桃因是知晓的。
三姑娘与陆世子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眼下,她连他也忘了吗?
桃因屏息看她,却见沈时葶静默许久,轻轻“啊”了声,“我与他很相熟吗?”
桃因一滞,正不知如何说好,便被身后的贺凛唤了一声。
她忙至跟前,“二公子,怎的了?”
贺凛与榻上的小姑娘对视一眼,复又道:“你出来。”
桃因匆匆跟上。
至后半夜,小室围绕的人三三两两散去,长夜归宁。
沈时葶坐在榻上,许是方才晕久了,眼下十分清醒,捧着一只热腾腾的茶盏靠在枕边。
这间屋子素来无人居住,并无甚小物件能供她消遣,是以小姑娘睁着一双明眸去看窗外婆娑的树影。
不知为何,那么多张陌生的脸,此刻她脑中却独独忆起那张阴恻恻的俊容,好生奇怪。
倏地,“吱呀”一声,桃因姗姗而返。
见她如此,桃因道:“姑娘不歇下吗?”
沈时葶摇头。
桃因一顿,心上念着二公子的吩咐,于是走近坐在榻前的杌子上,“原是要待明日一早夫人与姑娘细说的,但眼下姑娘若不困的话,奴婢与您讲讲从前的事,可好?”
沈时葶侧了侧坐姿,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桃因思忖片刻,将贺凛编的那一段故事,缓缓重复了一遍。
大抵是,一个将军府嫡幼女阴差阳错与人抱错,去岁又生了场病,被养母送去乡下养身子,巧合下得侯夫人所救,侯夫人喜爱她,便带进京,认了义女,后才辗转回到贺家。
此间,完完全全略过了孙氏刻意换女与花想楼一事。
闻言,沈时葶捋了一下思绪,才道:“那陆世子呢?”
桃因一怔,怎的又提到陆世子了,她只好道:“是姑娘的义兄,与姑娘倒也不算相熟,而且……”
她硬着头皮将贺凛的嘱咐说完:“陆世子脾气不好,姑娘见他,少搭话为好。”
沈时葶想起方才陆九霄那张臭脸,认真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她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桃因。”
“你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