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烧的朝廷送婚使节措手不及。只能简单收拾了一番,寻了个客栈落脚,好不灰头土脸。
第二日一早,监礼大人便去了守备府,想同漠北王商议下婚礼仪程,却被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
那府中管事只道王爷早已离府,至于去了哪里、何时归来,均是一问三不知。
苏遇睡了个回笼觉,起身已是巳时,身子骨散了架一般,脖颈上利箭留下的擦痕隐隐作痛。
常嬷嬷心疼不已,拿捏着力道替她按跷,正松乏间,忽听楼下鞭声震响,接着便是女子中气十足的呼喝:“苏遇,给老娘下来!”
苏遇与常嬷嬷对视一眼,均都有些震惊。
待出得门来,见楼下木梯旁立着一个女子,利落骑装,手握长鞭。
红漆扶手被她鞭出一条裂痕,旁边的店家正陪着小心与她说话。
苏遇瞧着那个背影,热泪滚滚而下。
她的舅母,那个抚育了她十年,后在益州之战中力竭而亡、连个尸首也没收全的河西崔氏,此刻正活灵灵的站在她面前。还是记忆里飒爽英气的模样。
她脑海中茫茫一片,提裙便往楼下奔。
崔氏正向店家打听送婚使团的情形,冷不防一个玲珑身影一头扎了过来,抱住了便不撒手,滚滚泪水顷刻就湿了她的衣襟。
她本能的想推开,却在看到耳垂上那颗细小红痣后收了手,轻拍了两下,恨铁不成钢道:“怎得就晓得哭?回了苏府竟被欺负至此,自己的婚事都能被人换了,舅母怎么教你的?连个信也不会送的吗?”
一句句质问砸过来,苏遇却听不到,只是抱着舅母声声哽咽,前世今生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倾泻而出。
天字号上房里,一身便服的肖岩正临窗而望。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校场演练的兵士。
他偶尔会来,私下检看一番。
此刻听楼下妇人啼哭,不耐的皱了下眉头,细一听,却又听出些熟悉的声调。
门边随侍的青端,立时要下楼将人驱散,被他摆摆手,止住了。
肖岩几步跨至内窗,见下面纤细的小姑娘窝在妇人怀中,哭的惊天动地,孩子般无助又彷徨。
他微一愣,还记得前夜那个沉稳寻找出路的姑娘,坚韧又冷静,竟也有这般凄绝的时刻。
校场上一声号响,又将他拉了回来,默不作声转了身。
这边厢,苏遇哭了个痛快,怅惘间被搀回了房。
崔氏来时的那股气早散了,看见小姑娘哭,一颗心都缩紧了。
甫一关门,便搂了她道:“啾啾,别怕,舅母此番来就是替你做主的。你舅父跟表哥有官职在身,不便现身漠北,你要晓得,整个益州都是你的倚靠。你若不想嫁,明日我去找那漠北王,同他道明因由,领你回益州。”
“不可!”苏遇急急出声阻止,又缓和道:“舅母,这桩婚事本就是朝廷强压下来,漠北本也不愿,现下要是知道苏家换婚,立马便会翻脸。益州若是搅和了这桩交易,圣上震怒之下,如何能饶了你们。便是我,弃妇之身回了京师,又能得什么好下场?”
向来雷厉风行的崔氏,脸上罕见的现了颓色,喃喃道:“啾啾,这些舅母又怎能不知。可你若嫁了,在漠北王心中也只会视你为朝廷眼线,如何能同你交心呢?这日子你要如何熬啊,舅母看不得!”
苏遇心中自然明了,只是这条路却不得不走。
只好拿出少时的杀手锏,睁大了清凌凌的眼,红唇轻抿,无辜又渴盼,道:“舅母,这换婚之事其实是我情愿的,啾啾听闻漠北王文才武略,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前日城门一见,更是难以忘怀”
说着声音低下去,脸上浮起两朵红霞,羞赧启口:“我想嫁给他”
崔氏没说话,只一下下抚着她顺滑的发。
苏遇也静默下来,伏在崔氏膝头,看了一上午漠北的日头。
黄昏时分,崔氏提笔写了封信,盖的是益州刺史的章,命小厮送去了守备府。
肖岩收到信时,正在烛火下批阅文书。
他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红泥印章上,确认了一番。
抬头对下首的王太傅道:“这益州倒也大方,肯为了一个外侄女,开一个通商关卡。”
大兴严禁藩王与各州府通商贸易。每年按定价收购藩地粮矿特产,各藩若有缺,也只能从朝廷购得。益州肯冒这个险,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王太傅也颇为吃惊,道:“如此看来,这桩婚事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肖岩颔首,果断道:“明日完婚。”
这如何来的及,王太傅好说歹说将日子后延了一天,当即便出了正厅去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