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望着金胎画珐琅杯里澄莹的液体,抿了抿唇,抬手掀翻了,仰头对老太君道:“祖母,北地酒太烈,孙媳喝不惯,劳烦备一杯桃花醉。”
老太君额上的青筋直跳,浑浊的眼里透出厉色,冷声唤道:“来人,换桃花醉!”
有婢女手脚麻利的端了酒水来,用手中的绿松石盏换了银盘中的珐琅杯。
端盘的婆子没了刚才的和善,狠辣的盯着苏遇,两旁站出来两个健壮仆妇,摁住苏遇的双肩,让她动弹不得。
苏遇咬住唇,腕上被攥的生疼,微闭上眼,在心里默数,数到十,祠堂门口还是寂寂,预想中的那人并没有出现,手心里已是一片汗湿,这一场豪赌,第一次如此慌神。
卫仪轻抚了下老太君的手背,面露不忍,低低道:“姨祖母,让我来吧,仪想送阿姐一程。”
在看到老太君颔首后,往前踱了几步,从袖中摸出一包绯红药粉,倒在酒中,轻晃着绿松石盏,温声道:“阿姐,掺了这仙人散,入腹便没那么疼了,你好好走吧,来生莫要做这等糊涂事了,我们还做姐妹。”
她面上落下潺潺的泪来,尽显悲悯,忽而蹲下身,双臂环住苏遇,旁人看来,便是一个深切的拥抱。
樱唇靠近阿姐的耳边,微不可闻叹:“阿姐,可叹你空有容貌,竟从未得过男人的怜爱,连一场欢爱,也要这样得来”
说完缓缓站起身,扫了一眼身旁的婆子,那婆子便捏住苏遇的下颌,令她微微启唇。
卫仪将杯盏凑近阿姐唇边,微倾了手便要灌。
一阵冷风扑面,手腕忽而一麻,那杯盏便叮咚一声落了地,洒了卫仪一衣襟。
抬头望去,见门边的肖岩长身玉立,身上冷肃的气势唬的厅内人都失了声,逆着光,看不清容颜。
他三两步跨进来,抬脚踹翻了押着苏遇的几个婆子,朝地上有些脱力的人伸出了手。
苏遇瞧着那有力的臂膀有些晃神,微不可闻的舒了口气,将葱段似的一截小手伸到那大掌中,借着他有力的臂站了起来,仰头便是明媚的笑,嗔怪道:“你怎得来的如此晚。”
祠堂内众人半晌反应不过来,这卧病不起,半只脚已踏进坟墓的主家竟又活生生站在了这里。
温夫人踌躇着走过来,上下打量肖岩,颤手抚上儿子的脸:“岩儿,你”
肖岩偏头躲开,一把甩开了那只曾在他幼时凄楚的夜里轻抚背脊的手,紧绷着下颌,阴恻恻回了句:“真是让母亲失望了,儿子没死。”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温夫人有些气短,仓皇后退了两步,堪堪被婢子扶稳。
肖岩没做声,拍了拍掌,便见一个青碧袄裙的侍女上了玉阶,提着裙摆迈了进来,立在厅中福了一礼,正是温夫人的大丫鬟桃姚。
她对厅内各异的眼光浑似未觉,不慌不忙开了口:“王爷出事的前一晚,大夫人给寒山院送了些许苏合香,那香是婢子亲手调的,夫人特意嘱咐加了一味西域曼陀。”
温夫人腿肚子发颤,指着桃姚的手抖的厉害,一句说也说不出。
“这西域曼陀有微香,少量单用并无大碍,只可惜与大夫人给王爷送的和坤丸犯冲,两厢和合,便是致命的毒,中毒者元气大损,极似mèi • yào过量之脉。”
浑厚的声音穿透祠堂,张行至额上沁了薄薄的汗,趋步行来。进了祠堂,将袖口一抖,苏合香饼与和坤丸便哗啦啦散了一地。
大厅内一阵死寂,肖岩眼角微颤,黑漆眸中浮上悲色,低哑的问了句:“母亲,当年你又何必收养儿?”
温夫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些恐惧彷徨都变成了视死如归的坦然。
她恍惚想起十八年前,那个浑身血污一脸倔强的总角小儿,喃喃道:“当初?当初是真怜爱你。本是父母的过失,如何能让你一个小儿来承受,那时也只是想接你到身边,力所能及让你好受一些。”
她凄凄笑开,惯常温和的语音尖利起来:“如今嘛,如今唯想你死!肖岩,四下无人的夜,你是否梦见过我夫君及亲儿血淋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