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茂被学校的人送到了家里。
李校长大概是真的怕他会在学校里出什么事,安排了教导主任和学校的几个领导这几天轮番来做他的思想工作。
首先,课肯定是停定了。
李校长不敢让董茂回去上课,怕他在学校里跳楼给学校惹麻烦。
可是如果只停课不安抚,这种“老师被学生举报导致老师自杀”的事情如果发生了,肯定对学校和学生都有负面影响。
所以来做思想工作的人都再三承诺虽然课停了,可工资不会少一分,而且无论他去不去上课,绩效和福利都不会减少。
总而言之,就是想尽办法让他不要想不开。
但董茂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钱,是学生,是学校对他的看法,是他到底还是不是个有用的人。
他这几天过的犹如行尸走肉,吃饭睡觉都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老婆上班的时候就拿着手机一直看,老婆下班了就收起来。
“我们不管停不停课的事情,你们必须得说清楚了,到底是谁举报了我们家老董!”
董茂的夫人是做财务的,体型微胖,平日里说话从来不和人大声,此时却吼得格外歇斯底里,“别人手里的举报书有可能是筐子里拿的,李校长手里那个总是他自己送的吧?谁送的?”
地中海的教导主任擦着头上的汗,辩解着说:“是同城快递寄过来的,寄过来的,不是人送的……”
“那寄快递的人呢?电话呢?联系方式呢?一点交代都不给我们吗?非要我们家老董被逼死了才推那人出来挡枪是不是?”
老董的夫人喝问。
“这个……我们也要保护别人的隐私啊。”
教导主任心里把李校长骂死了,搞出这么多事让他收拾,“再说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董老师写书说起来也是个好事……”
“既然写书是不好的事,那你们为什么要他写检讨书?”
老董的夫人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他在这个学校教了八年书!要不是我和他结婚他跟我来了丽城,他受这样的气?他那个年代帝都师范大学的硕士,在帝都、在魔都,在哪里不比在这里强?”
“我们也没觉得董老师教得不好,可能别人只是觉得他的那个授课方式吧,不太适合现在的学生。”
教导主任干笑着解释,“而且,现在这种情况,给董老师放个假,休养休养,可能更合适,您觉得呢?”
“我不觉得!他越是这样,你们越不能停他的课!停了就好像他真的错了一样!你们必须得交出举报的学生,让他来给我们家老董道歉!”
董夫人还想再骂几句,衣摆却被人扯了扯。
她低头一看,是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丈夫。
“别说了。”
董茂自从被回来后,整个人就全部颓了,以往的心气和精气神都没了。
他缓缓地站起来,对面前的教导主任说:“学校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没脸这样不干活还拿工资。我决定辞职。”
教导主任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董茂会说这样的话,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董茂以前是秦校长最器重的老师之一,他又干了八年,是有编制的语文老师,如果不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是不可能让他丢工作的,最多转岗或是不给他排课来边缘化他。
但是他这次是要自己辞职……
“这,这我做不了主。”
教导主任心中一喜,但脸上却没有带出任何表情,搓着手为难地说,“我得回去问问李校长。”
“您不用问了,我辞职还要谁同意吗?我在家休息几天,就去学校办离职手续。”
董茂话说的决绝,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等学校里的人走了,董茂直接仰倒在沙发上,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你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辞了个职吗?你这么条件,还怕找不到工作?”
董夫人在这个时候却是出了奇的刚强,“大不了咱们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和你学校之前个什么端木老师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那是个大作家……”
董茂捂着脸,喃喃着,“我的书,连看的人都没几个。”
“有什么不一样,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
董夫人强硬地把董茂拉起来,把他的头掰正,让他看着自己,“你听我说,什么东西都没人重要。你当初能背井离乡陪我来老家上班,我就能背井离乡陪你去其他地方打拼。我们家女儿才上小学,你自己就是老师,到哪里都耽误不了。”
“可是我们还有房贷……”
“我找我爸妈借钱,把房贷提前还了,咱们把房子卖了就是。”
董夫人完全不在意地说,“这就是个房子,我们只要一家子都在一起,在哪儿住都是家。我在乎房子吗?当初要不是你说老是搬家麻烦,我都可以不买房!”
董茂定定地看着妻子,突然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趴在她肩膀上,哽咽着了诉起苦来。
“我不想辞职,我舍不得我教的学生,我舍不得丽城实验中学!我在那里教了那么多年……”
他像是个受委屈地孩子那样,在妻子的怀里哭诉着。
“学生一拨拨换,永远有好学生和坏学生。你喜欢教书,咱们去魔都,去成都,去帝都,哪里不能教,你还愁找不到学生吗?”
董夫人抚摸着丈夫的头,嘟嘟囔囔地说,“我会计师也好找工作,咱们不怕。”
“他们为什么要举报我?我是为了他们在据理力争……”
“他们好心当做驴肝肺,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董夫人感受着肩膀上的热意和潮湿,像安慰孩子那样不停地按摩着丈夫的头皮,语气轻松地说。
“我天天都收到他们的骚扰短信,有家长骂我,有家长说就因为我不务正业写书才耽误培养他们家的孩子。老师们也劝我不要想不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真的只是去天台透透气!”
董茂想起这么多天的遭遇,颤抖着说,“我没想死。我连死都不敢。”
“什么死不死的,没到那时候,这才多大点事啊。我信你。”
董夫人揉着丈夫头皮的手一顿,就又重新按了起来,“骚扰你的人多,那咱们就不接电话,也不看手机。”
她看了眼茶几上丈夫的手机,直接把它拿起来揣在兜里。
“今天你的手机我保管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把这个电话号码注销了,反正咱们都准备换个地方开始了,干脆换个新号码,谁也不认识!”
董茂只知道点头,闷不吭声。
董夫人就这样一边哄,一边揉着丈夫的头皮,又轻声细语地和他说话,就这样哄着哄着,也不知是不是董茂最近压力太大,竟然就这么在妻子的怀里睡着了。
董夫人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到肩膀都已经发麻了,才小心翼翼地把丈夫放倒在沙发上,捶打着麻木的肩膀站起。
她去找了条毯子,盖在了丈夫的身上,捂着自己的口袋,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
一回到卧室,坐到了床上,董夫人就立刻把丈夫的手机锁到了床头柜里,又把床头柜的钥匙丢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瓶中。
然后,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调开监控程序,看起了董茂白天一个人在家时的情况。
看着看着,刚刚还既坚强又温柔的董夫人突然就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虽然丈夫一再保证自己没有想死的念头,也不会自杀,可她一颗心还是悬着。
为了不刺激到丈夫,也怕丈夫认为自己不信任他,她没办法说请假回来陪几天,反倒还要装成“这都不算事”的样子照常上班、接女儿上下学。其实她早就请假了,每天早上假装去上班出了门,找了个离家最近的地方坐上一天,
只是她可以不上班,孩子却不能不去上学,她担心自己送孩子上学、上兴趣班的时候丈夫出事,只能偷偷在家里各处都撞上了摄像头,放在隐蔽的地方。
白天的时候,她通过手机看着丈夫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