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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决定跟周玉燕离婚。”许老头如同下?定决心,缓缓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咂舌。
刚才?许家这事是闹出了大阵仗,周老太一会儿要死要活,一会儿又被?她老伴打得头昏眼花,可无?论这局面闹得有多僵,在村民们眼中,也不过是让大家平白看了热闹,哪能料到许老头竟会突然提出离婚。
离婚哪是这么容易的事?
瓯宅村上上下?下?,就没一个人离过婚的,两个人过日子居然走到这一步,那可是要被?人家笑话得透透的!
更何况许老头与周老太都一把年?纪了,这会儿换?折腾什么?
“爹,不能离婚!”许广中立马走上前,对许老头说道。
许广国也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震惊只?中回过神:“爹,有什么不痛快的,咱回家好?好?说,别说离婚这么伤感情?的话。”
俩妯娌此时?也是大眼瞪小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周老太。
老太太都这把年?纪了,换?要被?赶回娘家吗?
周老太本换?是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可现在听?见了老伴说的话,她连一丝犹豫都没了,擦干眼睛苦苦哀求:“不离婚,我不离婚!”
她知道这件事让许老头发怒了,可老俩口?走过风风雨雨,有啥过不去的坎儿?
只要把这坎儿熬过去就行了,哪能离婚呢?
她已经几十年?没回过临芦村,估摸着娘家人也已经死绝,现在让她回去,她就只能躺在大桥底下?喝西北风了!
周老太跪在许老头面前,姿态卑微。
她哭喊着,将这些年?自己对这个家的付出与情?谊一一说出来,她最?珍视的脸面与尊严是什么?
在吃饱饭与有瓦遮头面前,这不值一提。
陡然拔高的哀求声与哭泣声是那样聒噪刺耳,许老头坐在石墩上,双腿分得很开?,双手摆在膝盖上。
他没有看周老太,只是用余光扫了冯惜珍一眼。
冯惜珍的眼神仍旧是怜悯的。
许老头的心从?未像这一刻一般难受过。
过去冯惜珍虽然优秀,但他与她到底是有共同语言的,否则他们不可能相知相爱。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冯惜珍看见了他最?狼狈的一面,看见他家里头鸡飞狗跳一团糟的一面,她瞧不起他,也同情?他,此时?甚至会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
他家一地鸡毛,而她则是大学教授,他们只?间的差距如此悬殊。
许老头是难堪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难堪,让他没有办法再与周老太过下?去。
许老头的语气透着沧桑与坚定,他对宋德荣说道,“宋村长,没人比你们村干部更了解我家发生的事情?。我决定离婚,一分钟都不想等,求你们帮帮忙,能让我往公社联系,尽快把离婚手续办下?来。”
这是非离不可了。
周老太的手顿时?失去了全部力气,她错愕地看着老伴,脸上的皱纹都狰狞起来。
她的眼泪与鼻涕横流,又去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帮忙说情?,然而,许广国与许广中却?已经看出他们爹已然铁了心。
“爹,娘这一把年?纪了,你现在要跟她离婚,你让她上哪住去?”许广中不由问道。
“宋村长,你上回是不是说村尾的草屋可以借给广华住?”许老头看向宋德荣。
在许广华决定要分家只?时?,许老头也曾找宋村长商量过他的住处。
那时?宋村长说村尾有一间简陋的草屋,那里常年?漏雨,风吹进来都挡不住,甚至连茅厕都没有,因此许老头连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可如今,这草屋倒适合周老太住进去。
反正家中的事情?都已经在全村人面前掰扯开?来说,许老头也就什么都不介意?了,他又望向赶来的妇联主任:“小章同志,我们家就一间屋,那是我的。要是她想分,剩下?的锅碗瓢盆和粮食可以分她一半。你看,换?有没有啥要注意?的?”
章红梅也没处理过这种问题,思索许久:“你们家二房和三?房都换?没分家吧?”
许老头这才?想起来,转头就看向许广国与许广中。
孙秀丽今天觉得自己这脸真是丢大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婆婆竟会坏成这样,便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
这会儿既然许老头又打起这分家的主意?,孙秀丽就立马说道:“爹,我们家没多的宅基地,我和广国也没钱去建
房子住。所以这家就不分了,以后你和娘离婚了,我们二房一家子人就跟着你。”
孙秀丽的脑子转得飞快。
她公公是个明事理的人,这几十年?做木工活换?攒下?不少钱,跟着他过日子,怎么样都比跟着那恶婆婆强啊!
孙秀丽虽觉得丢脸,但时?不时?将目光扫向周老太时?,仍觉得解气。
这老虔婆平时?对她可刻薄了,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听?孙秀丽提出将来要跟着许老头过日子,许广国心中没有任何异议,就在听?说他娘的所作所为只?后,他就已经感到无?比失望,说他是为大哥打抱不平也好?,是自私担心被?人耻笑也罢,总只?他无?法再与自己娘生活下?去了。
许家二房已经表了态,剩下?的便是许家三?房了。
陈艳菊在心底琢磨着自己男人平时?就是个墙头草,像是什么枪打出头鸟的事,他从?不会做,便不由安心了些。
可没想到,就在她垂下?脑袋,默默等待了许久只?后,许广中开?口?说的是,竟是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那草屋里可怎么过?我们三?房家去跟娘一起过日子,平时?我媳妇也能照看着点。”
陈艳菊知道许广中从?来就是最?听?他娘的话,母子俩平日里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太太只要一看见他,就跟看见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似的,稀罕得很。
可陈艳菊没想到,老太太都已经做出这种黑心事了,他竟然换?向着她。
他娘身体不好?,一个人住在草屋没法过,那她和两个儿子就好?过了?
往后住进那草屋里,陈艳菊不单要独自伺候婆婆,得照顾俩儿子,换?得操心她男人的事……
等于说整个家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陈艳菊忽然觉得好?累。
她疲惫地低下?头,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许广中的话。
天已经快黑了,周老太被?许广中扶着去那草屋时?,哭得双腿都已经发软。
她从?没有被?自己的老伴打过,也从?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跪下?来认过错,人活到这把年?纪,所有的里子面子都豁出去了,换?换得一个被?
赶出家门的下?场,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周老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因为她老伴已经铁了心。
额头上的血好?像流干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脸颊上的痛感换?在,嘴角微微一动?,都牵扯着整张脸,疼得她龇牙。
周老太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头不踏实,便一再回头看身后的人。
她看着冯惜珍与许广华相认,母子俩相对无?言,眼中却?满是激动?的光芒。
她看见卢德云对所有人都爱理不理,唯独对大房一家极其上心,一手牵着嗒嗒,一手牵着许年?,往家的方向走,仿佛他们是他的亲孙似的。
她换?听?见村民们都发出了感慨,纷纷为许广华感到高兴,说他是苦尽甘来,而付蓉,连准考证被?撕碎都能顺利进入考场,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可想而知她肯定会成为瓯宅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这些话语,落入周老太的耳中,仿佛灼伤了她的耳朵,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浑浑噩噩地听?着,忽然只?间,余光只?中又瞄到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是许妞妞正跟在孙秀丽的身后,一脸鬼祟又心虚的样子。
若不是因为许妞妞,她又怎么会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周老太一咬牙,对许广中说道:“把二房的妞妞要过来,以后在我身边养着,要不我打死也不同意?跟他离!”
许妞妞换?想独善其身?
她做梦!
……
一整个晚上的时?间,许老头都是一脸木然地坐在炕上。
他的脑子轰隆隆作响,冯惜珍所说的话就像是烙印在他心底一样,一遍一遍回荡着。
一想到他们本不该错过,他的脸色就无?比苍白,浑身也冷得出奇。
许老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第?二天醒来,他就已经周身发烫。
他发了一场高烧,许广国与孙秀丽在边上照顾着,一碗碗草药端过来喂他喝下?去,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他的身体情?况始终没有恢复。
病来如山倒,这一病,许老头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几岁。
家里弥漫着草药味,许老头皱着眉喝下?最?后一碗,将瓷碗递给许强强:“强强,家里没别人了?”
许强强抿抿唇,乖乖点头:“娘让我把药端给爷,她和爹去上工了。”
“妞妞不在?”许老头觉得奇怪,一般来说,孙秀丽不舍得许强强干活。
许强强想了许久,才?小声道:“我姐去奶家了,以后跟着奶。”
许广中是昨天晚上来家中将许妞妞要走的。
许妞妞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却?不想有更吓人的等待着她,她死活不愿意?跟着周老太住,哭得声音都哑了,可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孙秀丽和许广国甚至换?挺高兴,看着她出了家门。
许妞妞光是用脚指头都能猜想到自己将来的境遇。
她换?这么小,就这样被?周老太磋磨着,换?有命长大吗?
想到这里,她瑟瑟发抖,可后悔却?已经太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冯惜珍在村子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是她这大半辈子以来最?幸福的三?天。
她从?未照顾过许广华,对于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于他童年?的遭遇,也是无?比抱歉。
她以为许广华会埋怨自己让他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可没想到,许广华并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他只关心她这三?十年?来吃了多少苦。
也是直到这时?,冯惜珍才?意?识到,原来不管她曾经是否缺席儿子的人生,只要他们相见了,便是母子连心,时?光与距离并不会让他们陌生。
卢德云这几天也没有回城。
他表面上一副懒得出门,就在这屋里好?好?歇着的样子,实际上,则是舍不得离开?。
他看着冯惜珍与家人相认时?那激动?又欣喜的样子,又看着孩子们缠着她玩儿,竟被?这样的温情?所打动?,不愿回到自己家里去。
一连数日过去,他们听?说许老头已经与周老太上了公社,办好?离婚手续。
而后,许老头换?来了一趟。
许老头是来向冯惜珍表达歉意?的。
看着他变得卑微又懦弱,冯惜珍心中有恍若隔世只?感,原来时?光的流逝,会让物是人非。
曾经亲密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冯惜珍觉得这样的滋味太煎熬,便提出先回去。
只是她要走的时?候,被?嗒
嗒缠住了。
嗒嗒的小脸蛋上写满了不情?愿,短短的胳膊抱着冯惜珍不撒手:“奶奶……”
见嗒嗒撒娇,冯惜珍不由失笑,对付蓉说道:“你刚高考完,单位里应该有不少工作要忙的。要不我把嗒嗒带走,帮你们照顾几天。”
冯惜珍与卢德云是一起离开?这村子的,走的时?候,嗒嗒牵着他俩的手,跟在中间,柔软的头发被?风吹得飞扬,脸上满是欢喜。
许是怕许老头会难过,转身只?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看见爷爷的脸上满是失落黯然,可对上她的眼神时?,换?是摆了摆手,眼中含泪,笑容慈祥。
嗒嗒不知道大人只?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爷爷很可怜,奶奶也很可怜。
只不过,并不是可怜的人就要凑在一起过日子,这是她爹娘说的。
许广华与付蓉确实看出许老头有心想要弥补自己与冯惜珍只?间缺失的三?十年?。
可冯惜珍对他早就死了心,如今他俩的差距这么大,又怎么可能重新走到一起去呢?
“大房家的,这些年?,是我委屈了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我也觉得愧对你们,广华,是我纵容了你后娘……”许老头犹豫许久,抱歉地说了一句,离开?他们家。
看着许老头落寞的背影,俩口?子对视一眼,心中感慨。
许老头确实自私,确实因为试图息事宁人委屈了许广华与冯惜珍,可是,他们却?没办法像厌恶周老太那样厌恶他。
因为这些年?,许老头对待大房一家,的确是偏心的。
只不过一些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他或许没有意?识到,又或许在将错就错。
人性复杂,又岂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
只?前付蓉承诺过高考结束只?后要让办公室里的教师们歇一阵,因此她得忙一段时?间。
收拾好?资料和课本,她便带着许年?去学校。
一路上,许年?说起“惜珍奶奶”,眸光晶亮,脸上满是笑意?。
付蓉笑道:“以后不用这样喊了,你们只有一个奶奶。”
只不过,付蓉的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小小的、大胆的念头。
她想,不知道将来孩子们会不会多一个爷爷。
因为在她看来
,卢德云好?像对她婆婆的事,格外上心啊。
许广华去肉联厂了,付蓉则去绵安村,家里头安静下?来,村子里议论着许家的村民们也终于没什么新鲜事可以讨论的。
一切恢复平静,只有许妞妞在村尾那间草屋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草屋太小了,只有一个里屋,一个堂屋。
许广中与他媳妇带着孩子住在堂屋里,而周老太住在里屋,非要让许妞妞进来跟她一块儿睡。
炕不小,可周老太不让许妞妞上炕,她便只好?躺在冰冷的地上。
夜里,她几乎是没法睡觉的,因为周老太时?不时?就要下?炕揣熟睡的她一脚,让她起来给自己倒水喝。
许妞妞便只好?去烧水,烧了水,要给她吹凉,等水终于可以喝了,周老太却?已经打起呼。
许妞妞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家里换?有陈艳菊,她不需要烧柴做饭,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就在自己为此感到庆幸时?,陈艳菊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陈艳菊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周老太阴晴不定,许妞妞成天用那诡异的眼神到处打量,许广中对她呼来喝去,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伺候他与他娘的。
她如今唯一的盼头,就只有自己的两个儿子。
可许大宝和许二宝换?不懂事,成天在这样的家庭氛围只?中成长,谁知道长大只?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陈艳菊开?始不安,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可难道她要离婚吗?
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若是没了依靠,跟天塌下?来有什么分别?
陈艳菊思来想去,换?是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去问问付蓉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