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应看着眼前的孔章,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当然,对方的凡言凡语确实是令人震惊。
实在想不到,含着金汤匙……不,是直接金光闪闪的国君公子,居然不喜欢吃喝玩乐,而喜欢蹲在河边做水车???
不过对于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至于凡尔赛的事情,鉴于来到这个次元之后,在琅云里面的那些学子公子没事儿就凡一下,所以夏同学已经有了足够高的免疫力。
真的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的能力。
不仅是后面的这个用来灌溉棉田的巨大水车,他居然还当了工厂的厂长?
即使孔章作为一国公子,碍于不能与民争利,也没有得到周王允许,所以就在自己的名头前面有“荣誉”俩字儿,可是夏应很清楚,这个人既然说要为了工厂制造出来的东西负责,就证明他就是工厂的责任人。
换言之,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厂长。
而琅云虽然一直都不会过多干涉原住民的内政,但是像是建厂修路之类的事情,都和任务息息相关,相关专业的师生必然是要过问下的。
孔章能凭借一己之力,设计并且制造了这个水车,还稳定了厂长的位置,起码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
至于周王想要把他接回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夏应没关系。
他需要做的,就是给这位从周国来琅云的“留学生”一些信心。
于是夏应便笑起来,开口道:“希望你一切顺利,孔厂长。”
这个称呼听起来,远没有“公子章”尊贵。
但是一心沉浸在机械设计制造里面的孔章却格外欢喜,特别是这么称呼他的是夏应,他就更加欢喜。
虽然这不足以让他留在德昌郡,但起码证明了,自己确实有留下来的资格。
仙人承认的,谁敢质疑?
这让年轻的公子章挺起了小胸脯,抱着自己的设计版,扭头看向了谭f,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回绝这位谭大人。
却没想到谭f一直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孔章。
隔着墨镜,他抬起头,瞧着水车,看着上面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又看向了周围一望无际的洁白棉田。
很快,他就重新望向了公子章,一直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带了弧度,声音里也带了笑意,用手点额,端正行了一礼:“公子大才,一心为民,臣佩服至极,希望公子一切顺利,能建造出更多更好的东西,臣定然会在王上面前给公子请功。”
此话一出,反倒是让孔章有些错愕。
分明刚刚这人脸色阴沉,声音急促,浑身上下写满了坚决。
但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谭f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孔章有些狐疑:“当真?”
谭f笑道:“自是当真。”说罢,他真的行礼告辞,转而去往棉田的其他地方观瞧,半点纠缠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孔章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还以为会被敲晕了带走呢。”
这话引得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不自觉地又扶上了刀柄,但是声音里却带着疑惑:“公子为何这般想?谭大人终究是臣子,总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
可公子章却是语气笃定:“不,他敢,这周国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亲卫有些懵:“公子,属下愚钝。”
鉴于这位亲卫乃是孔章心腹,故而孔章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虽说我在都城内的人脉并不算多,可也知道,这位谭f大人能够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飞速升到了二品大员,靠得可不是那张好看的脸,也不是那笔铁画银钩。如果只是这些面上的东西,在他盲了时就会被‘归家养病’了,不至于屹立不倒。”
说着,公子章拢了拢自己的衣袖。
看上去总是年少不知事的公子,此刻的声音却异常冷静:“谭f靠的是对父王的绝对忠诚,甚至能与家族反目,加上他有着雷霆手段,想当初谭大人在刑部之时,说抄家就抄家,说法办就法办,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才给当年遭了灾的周国抄出了赈灾粮款,因此得罪了世家大族们,彻底成了孤臣,可偏偏他也是借此得到父王信任,得以数年之内位极人臣。”
孔章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亲卫却能听得出其中的波涛汹涌。
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知他能随意评价的,于是最终只是道:“那谭大人这般轻易放弃劝说公子是为何?”
孔章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很快他就开心起来,“不过我相信只要谭大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想再多也没用,走,随本公子再去另一边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固的。”
“是。”
而另一边,谭o心中也有疑惑。
他与谭f并肩而行,时不时的就扭头看这人一眼。
这引得谭f无奈地看了回去:“师哥,有事儿直说吧,你这般总是盯着我瞧怪吓人的。”
谭o闻言,也就没了任何掩饰,直接道:“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谭f风淡云轻:“没什么,就是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把公子章敲晕待回都城。”
谭o:……行,不愧是你。
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问道:“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谭f脚步顿了顿,指尖在棉花上扫过,轻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痒,不自觉地缩了缩指尖,脸上露出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岳郡守的一句话。”
“什么?”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国家百姓。而这句话,乃是仙境中的书本教给他的,自然是对的。”
这是岳郡守昨天说过的,谭御医自然记得,可他想不出如何将这句话和现在的事情联系起来。
谭f也不用他问,直接道:“这与我之前学到的不同,以前我只知道忠于君主,只知道朝堂争斗,但如今瞧着,就像是风筝飘在云端,地上的一切我都看不见,瞧不到,百姓要的是什么,我统统一无所知,公子章尚且能修建水车,我却连水车是什么都分不清。”
谭o微蹙眉尖:“可你既然为官,就注定要与民不同。”
谭f推了推墨镜,声音轻缓:“这个注定,是谁说的呢?”
一句话就问住了谭御医。
不过谭f显然也没有想过现在就得到答案,事实上,当他换了个角度之后,便发觉以前的疑惑有些解开了,但是很快就迎来了更大的疑惑。
这些并不是寻常的民生钱财的问题,而是更大更深,他这个状元公都想不通透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个决定是不会变的。
谭f笑着道:“既然公子想留下,那我作为臣子,自然是要尊重的。”
若是旁人,并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偏偏身边站着的乃是与他自小相识还分外耿直的谭御医。
于是谭o就慢悠悠道:“可你刚刚说想要把他绑走的时候,怎么不提为臣之道了?”
谭f依然笑:“此一时彼一时,我总不好强迫公子回去吃喝玩乐吧。”
谭o却道:“他回去也不是真的吃喝玩乐,还有旁的事情。”
后面的话,他没有细说,可是谭f心里清楚得很。
一个公子,除了那把宝座外,还能有什么其他事情?
这让谭f笑着道:“我没想到,你这样冷清的人物,居然也会计算这些?”
谭o表情平淡:“既然你说,我们一条船,那么我总得想着怎么才能不翻船才是。”
谭f微愣,然后就笑开了。
不知道是在高兴这人开窍,还是惊喜这人真的要和自己绑在一起。
但很快,他就止了笑,温声道:“你又如何能笃定,在这边郡之内好好做实事,就挣不出一番前程?”
谭o面露深思。
谭f接着道:“有时候,有些事,强求不来,还是坦诚踏实最好。”
谭御医抬眼看他:“比如,遇到困难就装齐人?”
谭f轻咳一声,不再看他,只在心里念叨:师哥什么都好,就是越来越不敬重自己的这个长辈了。
唉,世风日下,痛心疾首!
而在棉田里看了一阵子,快到吉时,两人就和琅云的学生们去围观了纺织厂的剪彩。
因为岳郡守大力支持,又早早做了人才储备,故而纺织厂从这天开始,没用多久就步入正轨,并且迅速见到了成品。
之前完全靠着人工纺线织布而成的棉布,转而用纺织厂里的设备,即使还没有上蒸汽机,效率也已经格外惊人。
棉布的价格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得知消息的商队也蜂拥到了德昌郡,希望可以早一步得到这个新鲜的衣裳材料。
毕竟都是做生意的人,很清楚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早一步拿到棉布生意,就能倒手卖到远处,还能拿个不错的价钱。
不然,一旦纺织厂的产量大增,那么就会重演齐国丰禾郡的炭笔事件,价格大幅下降,那时候就只能薄利多销了。
什么,你说棉花是个新作物,不会那么快掉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