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碧眸秋水
琅云仙境离去三年后,这片大陆依然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
一些改变在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些新思潮在暗处缓缓地萌芽。
但是所有人达成了的共识是他们不能轻易辜负仙人带给他们的一切，所以无论何种心思都暂时按耐下来,所有国家都在按照着原定计划稳定运转着。
而这年秋日,一艘船抵达了班奎港口。
如今的班奎与曾经那个可怜巴巴的模样完全不同，黑水的巨大用处已经不再是秘密，整个大陆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但碍于班奎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及他们和齐周的良好联系而无从下手。
既然不能动手欺负，那就要好好做生意。
这导致班奎的港口总是十分忙碌,全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
而今日抵达的却不是货轮，而是一艘豪华客船。
上面悬挂着齐国旗帜,被众多仆从簇拥着走下来的女子一身华服，步摇云鬓,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贵气端庄,让人不自觉地让出了道路，并在私下里悄悄打听：
“那边的是谁？瞧着排场大的很，怕不是大家娘子吧。”
“齐国现在冒出来了不少新贵人家，我看船上没挂名字,倒是分辨不出。”
“瞧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总不能是来玩儿的。”
“那些高门贵女的想法，谁知道呢。”
可是,就在女子抬起眼睛的时候，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秋后阳光里，那双碧色眼眸水洗一般的透彻,好似上好的宝石，又像是碧波荡漾的海水。
在班奎，这双眼睛是人均标配。
但是在齐国,最著名的只有那一位。
太子傅筠的娘子，唐娜。
就在众人惊讶时，就看到有队班奎侍卫上前，领头的人先是端正行礼，而后道：“王上有请。”
唐娜却没有立刻跟着去，而是打量一番后笑着道：“赤兀，是你，没想到几年没见你升官了。”
红发蛮人着实没想到这人还记得自己，先是一惊，然后就笑起来，声音也没有刚刚那么拘谨：“全仰仗王上宽宥，我……我也没想到。”
这话他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赤兀是蛮人出身，之前阴差阳错去了周国草原，然后才辗转来到班奎。
听上去简单，但是其中的波折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蛮国，他属于叛|党|余|孽，就算得了特赦也是不敢回去的。
在周国，他日子过得不错，可是蛮周两国有世仇，人家乐意收留他那是人家的仁厚，赤兀却知道自己母国对不起人家，还赖在那里未免有些臭不要脸了。
最后，他来到班奎，其实也不是很体面。
想到这里，赤兀叹了口气：“其实最开始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的同伴就是带着抢劫的心，当时王上没有下令将我们格杀，而是留下我们，还给了我们口饭吃，恩德已经天高地厚，如今还能让我做了个小队长，着实是……铭感五内，定不敢忘。”
唐娜笑了笑，但心里却想着，这大概就叫招安吧。
稳住了赤兀，就等于稳住了蛮人。
再等几十年，谁又能想到之前的那些隐秘的恩怨呢。
而蛮人一看就是战斗力强悍，总归是有用处的。
虽然想了不少，但是唐娜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笑意，温声道：“你能这般想就好，我想班奎必然不会亏待于你，时候不早，带我去见王上吧。”
赤兀应了一声，侧身引着她离开了港口。
不过他们并没有前往王宫，而是去了一处稻田旁边。
在那里，明明一眼望去都是农田，偏就在其中有这一个棚屋。
说是棚屋，却半点不简陋。
玉石的柱子，金丝的纱帐，遮蔽着细密的竹帘，地方不大，但处处精致。
挑开帘子进去后，便能瞧见里面的竹桌竹椅，以及正在煮茶的女王陛下。
相较于其他人已经朝着仙人趋近的穿着打扮，班奎女王却是一如往昔。
纯白长裙，精巧王冠。
长发披散在肩头，阳光照耀下恍如流金。
她的皮肤尤其白，抬起眼睛看着唐娜的时候，让唐娜觉得三年时光短的很。
自家王上分明没有半点变化。
女王则是笑道：“回来了，过来坐。”
唐娜原本想要行礼的动作顿住了，然后就乖巧走到了女王对面，安稳坐好。
女王放下了茶壶，打量她一番后道：“三年不见，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了？”
唐娜耳尖微红，轻声道：“这不是刚回来，有点……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女王提醒：“近乡情怯？”
唐娜点头。
女王也不在意，递了杯茶过去，然后就笑着同她说话。
相较于唐娜的直爽，女王显然要柔和得多。
一般时候她高高在上，开口就是旨意命令，鲜少有人能和她闲聊，自然就领略不到女王陛下的谈话技巧。
如今和唐娜在一处，卸下了所有负担后，说起话来尤其温柔。
原本紧张的唐娜也放松下来，抿了口茶，然后不经意提到：“我刚刚在码头上看到不少人。”
女王回道：“你赶得日子好，今天是八月初九，庆祝秋日，有演出安排的。”
唐娜愣了一下：“八月初九……秋日节？以前咱们有这个节日吗？”
女王表情如常，声音轻轻：“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这日子，我总是想要记着才好。”
唐娜不解，可瞧着自家王上不想多谈，她也就没有多问。
眼睛朝着外面看去，瞧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人群，唐娜感慨道：“真没想到，如今这些外国人来了以后看上去都很和气。”
原本随口一说，没想得到回应。
但是女王却开口道：“一般来说，和气不是相处出来的，而是装出来的。”
“咦，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还是之前那个任人欺负的模样，你觉得，谁会对我们和气？莫说是黑水了，单单是这张脸蛋，就足以让我们成为地下市场的紧俏商品。”
唐娜不说话了。
她不在是当初闷在班奎国不出门的侍卫长，如今已经坐稳了齐国太子妃之位，唐娜旁的可能没有变化太多，但是见识方面增长飞快。
她很清楚，假使班奎依然是仙人来之前的那副样子，下场只怕和女王说的大差不差。
可能还会更惨一点。
于是唐娜便道：“这么看来，想要知道这些国家谁是我们真正的盟友，怕是还要经过一番验证。”
但女王却摇头：“没必要，这样就很好，没必要真情实感，也不需要什么考验。”
唐娜不解：“不试探一下吗？”
女王笑了笑，轻声道：“人和人要交心，国与国就算了，我还记得仙人们曾说过，永远不要考验人性，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验的东西。”
唐娜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记在心里。
倒是女王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些东西齐国太子不教给你吗？”
被调侃得有些猝不及防，唐娜脸上一热，可还是坦诚道：“他平常不太让我知道这些的，说是人心污糟的东西太恶心，我的眼睛好看，装不下丑东西。”
这话说得漂亮，可是女王却微微蹙眉。
诚然，女王很清楚作为太子妃，唐娜她没必要也不需要参与朝堂之事，而且班奎这边原就没打算让她去做探子，只是联姻，后面嫁给爱情，本就该是和和美美的结局。
仙境的童话故事都是这样的，王子公主相爱了就会过上幸福生活。
可是现在听着唐娜的话，女王却有些担忧。
傅筠这是为了护着她，还是在心里忌惮她班奎人的身份？
前者是夫妻和睦，后者是其心不诚。
虽说从女王角度来看，作为一国储君，为了自己国家，做何种选择都有理由，但是对付出一腔真心的唐娜来说，却是天差地别。
女王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对唐娜的关切占了上风。
于是她便停下了脚步，看着唐娜问道：“有件事，你要诚实回答我。”
唐娜乖乖点头。
女王斟酌片刻：“前朝之事确实不是你管的地方，可有没有想过，若是一直不查人心，日后真的入了后宫要如何？女子争斗起来，往往心机不输男子。”
到那时候，傅筠还能这么护着她吗？
后半句话，女王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来。
却没想到唐娜似乎早有打算，想也没想就开口道：“王上放心，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女王看她：“这如何作保？”
唐娜笑容明媚：“他不会再娶，即使日后登了高位，后宫中也只会有我一个，到那时候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不乐意住在王宫里，就搬出去住，之前那位何依依仙子将她在齐国的院子送给我了，那里我挺喜欢的。”
女王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并不是她不盼着唐娜好，而是因为长久以来，有些事情总是根深蒂固的。
班奎是因为偏安一隅，远离诸国，这才维持得住人人平等。
但是在海的那边，娶很多娘子似乎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唐娜则是接着道：“我在班奎长大，我知道女子聪慧，能出来做事养活自己，何必要在后宅争斗中度日？与其为了争夺男人宠爱而斗争，还不如把这份心思放在工作上，那对现在的齐国来说更有用些。”
女王讲这话记在心里，琢磨着以后在班奎这么搞也挺好，嘴里则是道：“齐国人能认？”
唐娜倒是颇具信心：“以后也会一步步推行的，一夫一妻这总归是效仿仙人，师出有名得很。”
换成旁人，话题也就止步于此。
可是唐娜和傅筠的关系不单单是夫妻，还关乎两国邦交。
于是女王还是多问了句：“你就没想过，他可能是哄骗你的？”
唐娜托着腮，想了片刻，轻声道：“王上，我其实也从仙人那里听到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