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暴雨早已经停歇。
魏王府碍于面子,虽然强行欢喜,婚事后半段,倒也算勉强走完全程。
只是对于那位还没嫁入魏王府,便误了时辰,格外晦气的宰辅家嫡女,日后在魏王府上能过上什么日子,那恐怕就是看那位赵家出身的莞贵妃娘娘,能不能夺得皇后宝座,三皇子能不能把太子掰下那位置。
毕竟这一场暴雨,可是硬生生毁了赵家嫡女全部的优势,和她最为看重的脸面。
本准备回府的沈青稚,转念一想,又吩咐车夫掉头,转而去了自从回上京后,便从未登门的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守门的小厮,起初见得沈青稚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时,以为只是路过。
等到沈青稚下了马车,表明身份后,守门小厮当然忙不迭的去禀报宣平侯府老夫人。
等丫鬟婆子笑弯了眉眼把沈青稚迎进府时,恰巧遇到了准备出门,一身青衣的宣平侯世子梅睿容。
那位世子爷本要出府的脚步一顿,转而几步上前跟上了沈青稚一行人假装偶遇:“姑娘可要去哪?”
沈青稚看着眼前与梅老夫人隐隐有着三分相似的少年,她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睿容表哥安好。”
梅睿容一愣,他何时有了一个这般知礼,瞧着像个神仙似的妹妹。
“睿容不知妹妹是哪个府上的姑娘?”
沈青稚淡淡一笑:“我是淮阴侯府上的三姑娘青稚,睿容表哥恐怕不知,往日在乡间时,祖母常与我说起你。”
淮阴侯府上的三姑娘沈青稚???
传言中那个无恶不作,性子泼辣,自小长在乡野的沈三姑娘,而且传言与他有婚约,他宁死不娶的沈三姑娘?
梅睿容彻底呆愣。
眼前这个仙子似的贵女,不应该是自小上京长大,知书达理,端庄有度的贵女么?
怎么会是他那个嫌弃半死,宁死不娶的女人。
“睿容表哥、”沈青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表哥可是有时耽搁?青稚先行一步,去给老祖宗请安。”
梅睿容想也未想,直接道:“恰巧我要去老祖宗那处一趟,不如妹妹与我同去。”
沈青稚瞧着梅睿容突然变得热情的态度,她心头微叹,果然是躲不过的,前世她这位表哥就是这般,后来为了她失去性命,但是今生,她绝不允许这事再发生!
……
老太太得了下头丫鬟的禀告,早早就等在了花厅里头。
等沈青稚一进去,她本想开口叫人的,不想下一瞬间看见了稍稍落后沈青稚身后半步的嫡长孙梅睿容。
梅老太太一愣:“睿哥儿怎么来了?今儿不说说要与你表兄弟一同大马球?”
梅睿容却是瞧着老太太笑眯眯的,脸颊竟微微有些发红。
老太太瞧着嫡长孙的样儿,心里无由一咯噔,正要开口阻止梅睿容接下来的话。
不想梅睿容快她一步道:“祖母,您月前与孙儿定下的那婚事,孙儿愿意的!”
梅老夫人却是装傻:“什么婚事?”
梅睿容尴尬,他以为是老太太气恼了他当初的不答应,于是赶紧道:“自然是孙儿与淮阴侯府沈三姑娘的亲事,前儿是孙儿愚昧,如今见着表妹之后,孙儿才知,是孙儿有眼无珠。”
这人。
沈青稚无奈摇头。
她这位表哥哥学问一向好,城府也深,偏偏在男女之情这一块,总开不得窍。
梅老太太本想一口拒绝,但是她一抬眼,看着俏生生立于一旁瞧着似乎是在发愣的外孙女,她心就像被人死死握住般。
舍不得长孙,也舍不得家族前程,但是这个她用命宠着的心肝哦,伤了她,也不是也活生生挖她一块肉么。
“稚姐儿。”老太太颤着手,一把握住沈青稚娇嫩的手心。
沈青稚回神:“外祖母。”
她自然知晓自家祖母的为难,于是沈青稚后退小半步,深吸了口气,在老太太惊慌的神色中跪在了她脚下。
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让老人家的心,又疼又悔。
“外祖母,青稚不愿!”
“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来,青稚对于表哥哥,也只是青稚的兄长,青稚确实无意。”
沈青稚语气一顿,摇了摇呀道:“其三,青稚再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青稚……青稚心有所属!青稚希望睿容表哥,莫要强人所难。”
梅老夫人与梅睿容同时愣住。
梅睿容没想到突起的一腔情谊,会被人当场拒绝。
梅老夫人也未曾想到,青稚会说出这般话来。
‘却是无意’‘强人所难’‘心有所属’
老太太红了眼睛,她深知道这个外孙女没有白养,孩子长大了,知晓疼惜她了,也为了不坏了她和哥儿的祖孙情分,宁愿自己出头,就算坏了名声也行。
“好孩子,你赶紧起来,来,来外祖母这儿。”
“哎。”沈青稚依言起身,乖乖巧巧窝进老太太满身佛香的怀中。
也不说话,就是把头埋在外祖母怀中,像儿时那般,娇粘可爱。
“祖母。”梅睿容还想说什么,不想还未开口,就被老太太开口打断。
梅老太太:“你这小子,还愣着这处作何,把姑娘家吓哭了还不够,你也不瞧瞧你的样儿,我的青稚可不舍得给你,快些滚吧。”
梅睿容也是个性格果断的,沈青稚既然当场拒绝,他就算再喜欢也不会强姑娘家所难,更何况,这种一眼的情分,比不得前世的次次相救,自然不深。
等沈睿容离去。
老太太摸了摸通红的眼睛,道:“你这姑娘家家的,你可是瞧中谁了?若是你家老夫人不愿意,我拉下老脸给你提亲去!我青稚这般优秀的姑娘,谁不是要当娇娇宠着的,也只有你们淮阴侯府那些个没长眼珠子的玩意儿,舍得坏你名声。”
“祖母。”沈青稚小心翼翼看了老太太一眼。
她垂眸想了许久,这才踌躇道:“外祖母,您恐怕要失望了,青稚瞧中的郎君……便是……丹阳大长公主的嫡子贺愠。”
老夫人握着青稚的手微顿,轻声呢喃:“果然是他。”
“好孩子,你与我说说,你何时瞧中他的?”
“那位传言中shā • rén不长眼的家伙,我不信是回了上京城后,那东西的名声,可是上京城最臭!”
沈青稚咬了咬牙:“回京之前。”
“果然!”梅老太太又恼又气,“我就说那家伙狼子野心,原来是十年前就开始打主意了,我就说呢,好端端的丹阳大长公主嫡子不当,上京的荣华富贵不享受,跑到上京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修佛!”
“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他的连篇鬼话!”
“外祖母。”沈青稚趴在老太太怀里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他极好的,也待我极好,这些年来救我多次,当然至于那名声,恐怕也都是为了我,才不惜毁坏。”
“只是。”
沈青稚眼中闪过不忍:“只是日后,青稚恐怕与太子一脉脱不了关系,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青稚只希望外祖母不要恨极看青稚才好。”
“你这孩子,你这般说的又是什么胡话。”老太太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她以为被她养在乡间的孩子,善良懂事,也端雅守度,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是这般聪慧,就连朝堂的名震暗斗都已经想到。
她虽嫁入梅家。
却也是上京大族赵家出来的女儿,而那位皇权上坐着的贵妃娘娘,便是出自赵家,若是论辈分,她还是贵妃娘娘嫡亲的姑祖母!
若是日后太子得了贺愠支持上位,贵妃失势的话,那么赵家面临的就是灭族之灾。
她虽然花甲已过,但是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家灭亡。
可是朝堂争斗,家族兴盛,如今除了赵家,更有宣平侯府梅家,她也不能死后对不起自己的丈夫,把梅家毁于一旦。
“青稚。”这一刻,老太太似乎老了十岁不止。
她眯着苍老的泛着褶子的脸颊,看着眼下姑娘光洁如新的娇嫩脸蛋。
有时候她也羡慕淮阴侯府那个最为无情的老太婆。
能狠心成那般,只把府中姑娘当做家族荣耀的工具,她却是做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