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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奥斯特是帝国历史最为悠久的贵族之一,统辖星域包括一千七百多颗C级以上行星。对外,这片辽阔的星域被统称为布鲁斯凯星域。对内,其被划分为大大小小五六十块区域,由洛奥斯特的旁系分支们分别治理。
已故的朱瓦耶子爵便是其中之一。归属这只雄虫的行星不多,但近几十年来,朱瓦耶以上百个3A级机密实验室和研究中心为基础,在布鲁斯凯星域建起了庞大军火产业链。
朱瓦耶的领星成了无数贵族世家垂涎的摇钱树。
朱瓦耶刺杀新任大公既夏恩·洛奥斯特失败后,按照星域宪法,这片星域被收回本家统辖。
对此,小公爵派出了两支舰队平叛镇压朱瓦耶的残留势力。事情很顺利,然而政府职权刚开始交接,一个消息传回布鲁斯凯,整个星域都震惊了。
——夏恩·洛奥斯特秘密出行苏里尔星域,命丧未婚雌君劳埃德·克雷夫之手!
短短一年内,洛奥斯特本家再遭惨案。布鲁斯凯星域内,飘满黑灰色的旗帜。民众们沉重哀悼,陷入无限悲伤。然而对另外一些虫来说,这天上突然掉下的大馅饼,差点把他们都砸晕了。
洛奥斯特本家所有雄虫都已死亡。大公之位的直接继承者是年迈的罗伯特·洛奥斯特。
这只头发花白的雄虫,凭借着高超的社交手腕和雄厚的资产安抚住了其他蠢蠢欲动的旁系。他向自己的好友迈克尔和克里斯伯爵伸出了橄榄枝,邀请他们在家族的危机时刻共同议事。
鉴于大公之位的第二、第三继承虫都已死亡,三只雄虫商讨后,一致决定推荐年轻有为的尼诺少校承袭爵位。他的名字被写进文件之中,从布鲁斯凯经由加密线路直接送往瑞德哈特。
在等待虫帝御令这段时间内,尼诺忙得焦头烂额。那只金发小雄虫走是走了,却给他留下一堆烂摊子。
朱瓦耶和埃尔法的领星内,多个行星接二连三低地冒出叛乱和革命|军。这些就算了。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正规军的对手。麻烦的是锲而不舍为两只雄虫复仇的残兵们。
这些残兵火力凶猛、气势可怖。几场正面对战下来,尼诺只能下令撤退,将大片到手还没捂热的行星让了出去。
尼诺和迈克尔、克里斯商量后,决定和叛军谈和。只要他们给出足够诱虫的条件,那么便能暂时稳定局势。
计划很理想,现实很骨感。和谈当日,叛军首领掀翻会议桌,拿出了脉冲枪。他们要的不是假惺惺的施舍,而是趁火打劫下的彻底自治。
尼诺九死一生,从陷阱中逃脱。
至此,迈克尔、克里斯和尼诺三方组成的联军一退再退。这些疏于实战的舰队显然不是残兵们的对手。对付他们,只能是洛奥斯特家族军团。
这便是另一个困境。尼诺英俊的脸上布满阴暗的怨恨。
苏里尔星域的那些死脑筋的贱虫,以“出征在外”的理由据不接受他的调令。而驻扎布鲁斯凯的剩余驻军,龟缩主星之内仿佛死虫。
他尼诺·洛奥斯特可是下一任大公,就因为那该死的御令还没有下达,他就使唤不动这些虫吗?!
这是何等的傲慢!他们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要眼睁睁看着布鲁斯凯沦陷、落入叛军手里?
还是说,他们真的相信那个可笑的流言——尤里·洛奥斯特回来了——所以有恃无恐?!
内外交困下,尼诺听取了迈克尔的建议,连夜乘坐护卫舰,从和叛军对决前线返回家族驻地。而最高指挥官的临阵脱逃,使得勉强凑合的联军沦为一盘散沙。
战局开始溃败……
帝国历2310年7月2日深夜,罗伯特·洛奥斯特摘下眼镜,拄着手杖将书放回书架。
时间不早了,对他这个年纪的虫来说,他应躺上柔软的大床,舒展他早就泛酸困乏的躯体。
罗伯特用语音指令关掉书房的灯。灯光灭掉的前一瞬,灯光快速地闪了一下。
罗伯特握住门把手。
“咔哒”一声,落地灯在身后晕出柔和的光圈。紧接着,一个悦耳清亮的嗓音忽地响起:
“——这就睡了?不来点睡前酒吗?”
这个声音十分轻柔,却如原地惊雷,瞬间定住了罗伯特迈出的脚步。他僵硬着肩膀缓缓转身,看到了从角落阴影里走出来的某只雄虫。
“我在您的酒窖里发现不少好东西。喏,蒂尔诺德78,阿尔肯亚90,居然还有我出生那年的艾米立顿。啧啧,您的品味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
“既然我们久别重逢,那就艾米立顿吧。”
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晃着手里的酒瓶。半透明的玻璃长颈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雄虫转了下手腕,于是酒瓶顺着手臂滑到他的怀里,又朝下继续滑去。
罗伯特空白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张了张嘴,视线紧锁着即将落地的酒瓶,充满了深深的懊恼。
“啊呀——”
夸张的拉长音调中,雄虫纤细莹润的手稳稳在落地前托住了酒瓶底。
“砰”的一声,瓶塞被拔了出来。还没等罗伯特反应过来,醇厚的酒香味已飘进他的鼻子。而那个刚刚戏耍了他的年轻雄虫,一手端起酒杯,交叠起双腿,朝他挤了挤眼:
“——罗伯特伯父,你离那么远,这酒可该怎么喝啊?”
“夏恩,你还活着。”
罗伯特拄着手杖,直勾勾地盯着雄虫。
“当然。”金发雄虫笑了笑,“你看,我有影子,不是鬼魂。”
“你放心,虽然有些事你让我挺生气的,但看在这瓶艾米立顿的份上,我可以不计前嫌的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您认真的?”罗伯特走进,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这个时间?这个出场方式?”
夏恩·洛奥斯特仿佛被逗乐了。他轻笑出声,金色的额发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吸引着罗伯特的目光。
他的头发剪短了,精神看上去很好,五官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不会是冒牌货,可那些细微之处的改变太多了,它们交织融合在一起,共同造就了眼前这只明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夏恩·洛奥斯特。
“我这三更半夜来找你,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只是不想太引人注意。”夏恩递给罗伯特一杯酒。
“我暂时还不想其他虫知道我‘死而复生’了。”夏恩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看向罗伯特,“希望您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为什么要帮你?”罗伯特问。
“因为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夏恩扬头看他,嘴角的笑容加深加大。看过来的碧蓝色眼瞳十分笃定。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罗伯特叹了口气,温和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洞察和犀利。
夏恩·洛奥斯特不仅四肢健全,甚至实力又提升了一步——守护场可以泄露出很多东西,哪怕对方已有意掩盖,但漫长的虫生经验足够罗伯特发现这一事实——以此为前提,这只雄虫过去几个月的“消失”,可以解读出很多东西。
这个问题让青年无声地笑了出来。他并未掩饰被说中的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坦然。
“洛奥斯特是我的家。”夏恩说道,“而家,是不管离去多久,都会回来的地方。”
…………
十五天前,拉尼娜星。
夏恩裹着柔软的毛毯醒来。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那里传来的热度温柔地舔舐他的脸颊和指尖,让视野里黯淡模糊的光也变得安谧柔和起来。
如此闲适暖意下,夏恩允许自己的思维漫无目的飘散。直到他的手指在毯子下触到光滑又坚硬的某个圆形物。
游离在外的记忆快速回归。夏恩猛地起身,一把扯开毯子,目光射向自己虚抱在怀里的东西——一颗虫蛋。
这只虫蛋约有半个篮球大小,上尖下圆,有着银色硬壳和金色暗纹。摸上去,虫壳的手感十分细腻,每一个花纹的细小纹路都非常清楚。而此刻,一股似有若无的精神力波动自内向外散出。
它不是死物,在这层硬壳之内,是一个和他血脉相系的小生命。
一声短促的叹声从夏恩喉咙间溢出。他试着释出一丝精神思绪,探向虫蛋,而几乎同时,那里传来了阵阵欢快的波荡。
他成功了。
借着升级BUFF,夏恩成功地把伊登带回了自己身边。不仅如此,他还在原来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赝品”……
他真的做到了。从意识形态层,直接转移了物质投影层的生命体位置。他在数据库里翻到过类似的模糊记载。当时他还在心里吐槽“太夸张”。而现在,这事就发生在他眼皮子下,由他做成功了!
夏恩抱起虫蛋跳下沙发。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尤里还有劳埃德分享这个好消息!
夏恩用毯子掩好怀里的虫蛋,推开门,差点撞上正要开门的侍从。
“呃……”盯着对方惊喜的表情,夏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本尼,现在什么时间了?”
“0900。”本尼答道,随后在夏恩迷惑的目光里继续补充,“标准历6月17日。您睡了大概4个多小时。”
6月17日……这是他半夜骚扰尤里、雨天游湖的第二天早上。
夏恩正要询问尤里的去处,本尼小跑离开,又小跑过来,将一封信递到了夏恩手里。
信封是浅米色的,带着一股清新的茶香。夏恩的名字出现在正中间。是尤里的字。
夏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匆匆拆开,在壁炉前展开信纸,一目十行读完了尤里留下的这封信。
“夏恩,恭喜你做到了。
没法亲眼看到你沾沾自喜的表情实在很遗憾——但相信我,下次见面我会好好夸你。”
“谁沾沾自喜了……”夏恩低哼,“谁又让你夸了……”
他继续读下去。
“事情紧急,我必须先走一步。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原谅我没等你醒来、和你当面道别(道别吻下次补上)。
此刻此刻,K比你更需要我。”
“有八卦。”夏恩眯起眼,“想吃瓜。”
“我会尽快跟你联系,再那之前,请耐心一些。另,请收起你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你可以再休息两三天。但不要太久。
我为你定了回布鲁斯凯的航班。记得在终端上查看。
务必小心。
永远爱你的,尤里。”
好吧。真遗憾,尤里没法当第一只和小伊登见面的虫了。
但没关系。他可以先带他的虫崽熟悉熟悉洛奥斯特大宅。
…………
帝国历2310年7月8日。
瑞德哈特这个夏天雨水很多。天刚亮时,阳光明明很刺眼,没过多久,狂风卷席,暴雨倾盆而下。
狂风骤雨中,朦胧水汽蒸腾而起,层层花木围绕下的帝王寝宫仿佛隔绝于世的小岛,在密集的雨声中显得幽秘而寂寥。
一只亚雌侍从站在回廊下。雨势愈来愈大,他的眉头越绞越紧。终于,在他迫切灼热的视线中,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从容地穿过雨幕,有节奏地朝他慢跑而来。
侍从长吐一口气,紧绷的面部瞬间松弛。他恭敬地递去毛巾,目光在触及对方时,猛地僵住了。
最近一个月,每日清晨,虫帝都会雷打不动进行体术训练。他通常起得很早。先是半小时的封闭式训练,再是半小时的户外慢跑。不论前一晚操劳政务到多晚,或是第二天天气如何,雄虫都准时准点的出现,从不懈怠。
而白天只要有空暇时间,他都会再次将自己关进训练室,拒绝任何虫的服侍。
大量训练加上不规律的三餐和极少的食物摄入量,雄虫本就偏瘦的身形更加纤薄,皮肤白得毫无血色。虫帝的侍从官们担忧不已,就怕哪天这只年轻的雄子忽然倒下,让最近暗潮汹涌的帝国政坛再次雪上加霜。
大半个月前,情况有了好转。自虫帝成年后便刻意保持距离的菲利特亲王许是担心后辈的身体,近日来访很是频繁。
他亲自安排虫帝的日程,从自己府邸调派了新的厨师,每日和虫帝共进早晚餐,甚至连虫帝私下的访客名单,都要先送他审核。
内廷侍从们听到的说法是“虫帝身体不适,亲王忧心之下亲自照顾”。与此相对,一些暗暗流窜的小道消息,称这为“软禁”,是“亲王殿下目无王权”的又一次“以下犯上”。
不管实际为何,肉眼可见地,虫帝气色逐渐好转了。他的守护场不再寒气冻人,乍看已经恢复到了休·雷诺德还在时的温和克制,但时不时地,总会在某些细节上让虫出乎意料。
比如眼下。雄虫运动时穿的短袖短裤完全湿透了。白色的布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腰腹和大腿,勾勒出雄虫纤细流畅的肌肉曲线。
雨水同样浸湿了他扎在脑后的长发。它们一滴一滴从额头落至鼻尖,沿着脸颊滑过耳鬓,最终顺着脖颈线擦过锁骨,消失在胸前湿透的布料中。
这不该发生——只要一点点精神力,雄虫便可隔绝雨水侵袭——可它确实发生了。而刚刚淋了一场大雨,完全湿透的尊贵雄子却仿佛没有任何不适。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毛巾,毫无紧迫感地擦着头发,浓密的眼睫微微眨动,紫色双瞳望进雨帘,似乎是在发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对他而言,不是糟糕的坏天气。而是一段可放松的惬意时光。
侍从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完全没法移开目光。
“雨这么大,为什么还要去晨跑?”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侍从蓦地惊醒,赶忙躬身行礼:“殿下。”
“还有十五分钟,陛下便该用早餐了。”黑发雌虫冷冰冰地走进,从侍从手里拿起剩下的大浴巾。
“是。我这就去通知厨房。”
侍从落荒而逃。离开时,眼角余光看到的最后一幕,正是菲利特亲王将虫帝裹进浴巾,为他擦拭的场景。
刷刷雨声中,黑发雄子并未回身。他的目光依然投向前方,任身后的雌虫动作。
“这不是您教我的吗?”伊斯米尔说道,“要磨练心性,必须先磨练身体。对冷热的忍耐,对喜怒的控制,对不该执着事物的放弃。”
“后面的太难,我只能从最基本的重新练起。”
菲利特半晌没有回答。
许久,伊斯米尔轻笑一声,拢起浴巾,转身朝内殿走去。
几分钟后,黑发雄虫脱掉沾着泥的鞋子,赤脚走进浴室。菲利特在外间停步,淋浴水声响起的时候,他眸色转深,却并未退出。
淋浴过后,伊斯米尔换了身宽松的长袍。他和菲利特共进早餐。秘书官侍立在旁,将今日形成一一禀明。
“最后……”秘书官吞吞吐吐,视线几次落到菲利特身上,“外交大臣扎克利、贸易大臣林顿都提出了今天下午的会面申请。”
“都说了朕身体不适,他们还挺有毅力……”伊斯米尔继续进食,头也不抬地嘟囔,似乎对这持续多日的请求烦不胜烦,“转告他们,不管有什么事,直接内阁商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