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雀来说,净慧师父是她的恩人,但是对于我来说,净慧师父是像我父母长辈一般的人。
在那段娘亲整日悲悲切切,惶惶终日的日子里,是她教会我仁义礼信,是她教我对万物众生的认知。是她建议娘亲为我寻来了传授我礼、书、画的先生,又亲自为我与骨碌二人,传授六艺之数。
她将我与骨碌二人真正地当做一国的公主来教导,苦寒着自己,却从来不短缺我与骨碌,就连旁人去不得的藏书阁,也放心地交付我与骨碌二人打理。
我知道她想让我多多读些有用的书,多多习字,可我却辜负了她,总爱读那些志怪趣闻,字也写的如春蚓秋蛇一样,不堪入目。
就是这样一个在暗中默默地为我付出的人,却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样去了。
我眼前仿佛有浮现了她那张温和的脸,慈爱地摸着我的头,柔和而又明亮。她说:“绥绥,你莫要总想着逃出重华寺,将来等你长大了,离开了这里,便是你想回,也回不来了。”
我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忽而觉得天昏地暗。
“公主,公主。”离我身侧最近的禁军见状,连忙上前来回摇晃着我。
我眼神呆滞地看着小雀,却见她眼里藏着惊愕“阿姐,你就是卫姬夫人一直在搜寻的福祥公主?”
我依旧沉浸在地暗天昏之中,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了片刻,便不再哭了,一步上前拉着我的肩膀道:“净慧师父临终前曾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阿姐回来,她说,只有阿姐才能救国君,我先前只知阿姐身份显赫,却不知阿姐就是福祥公主。”
“阿姐,阿姐,你听我说,昨日卫姬夫人调走了大半重华寺的守军,如今这重华寺内部空虚,正是你救国君的好时候,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现在就带你去软禁国君的禅房。”她努力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奈何我始终沉浸在失去净慧师父的悲痛里面出不来。
我静静地坐在地上,回想着少时与净慧师父的过往,不愿相信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胸口上传来的疼痛,让我有片刻的回神,我见面前的小雀正在用力地捶打着我的胸膛。
她满脸泪痕,发指眦裂地冲我大声吼道:“阿姐,阿姐你清醒一点,若此次救不出国君,净慧师父便白死了。”
我抬起手,拔掉鼻间的锦帕,而后抓着小雀捶打着我胸膛的手,缓缓地站起了身。
“带我去救国君。”
往禅房走的路上,小雀断断续续地将净慧师父的死因告诉了我。
在**子开始控制陈国内政之后,最先拔除的便是重华寺,因为那时,这寺院里面住着的是娘亲。
她恨毒了娘亲,可却没有让她死,而是将她送去了息国,即可以胁迫限制我,亦可牵制父亲。
她将父亲软禁在重华寺,以娘亲的性命威胁他,若要他逃走,娘亲即刻身首异处。
净慧师父见境况危急,不想牵累无辜之人,便遣散了寺院里面的小尼姑们,仅仅有小雀留在了净慧师父身边,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
遣散了的小尼姑四处寻着谋生之地,有的还俗嫁了人,有的又去了其他的寺庙,继续礼佛。
不久后,净慧师父收到了被遣散后,游走于蔡国与息国之间的小尼姑的信。信中说蔡国覆灭,陈息蔡三国盟约瓦解,凤姬夫人出逃,正在雅安关由息国的长亭公主保护,已经摆脱了息国国君姬留的控制。
净慧师父收到信后,入夜便悄悄地潜入了父亲被软禁的禅房内,与父亲说了此事。
父亲得知**子已经趟入了蔡国息国楚国,这三国的浑水之中,他痛心陈国遭受牵连,因先有娘亲的命做要挟,无力反攻。
而今他已知娘亲无恙,便求净慧师父助他一臂之力,逃出重华寺。
净慧师父冒险答应了,她与父亲想了十分周全的逃跑计划,可到最后,这逃跑之事却不知被谁泄露给了**子。
事情最终败露,父亲并没有能如愿地逃出重华寺去,反而在这之后被**子下了,整日躺在床上昏睡,不知日月。
而净慧师父,被**子关在柴房,她逼迫懂得医理的净慧师父制毒,让她下手毒死父亲,让她背负弑君的罪。
净慧师父不从,**子便不给净慧师父饭吃,没过多久,净慧师父便被活活饿死,在柴房之中卧佛圆寂了。
小雀说,她期间有偷偷地拿干粮给净慧师父充饥,可净慧师父却拒绝了。
她告诉小雀,人可以受尽屈辱地活着,但绝不为了活,而与狼狈苟且。
小雀一遍一遍地擦着眼泪,说着净慧师父临终时所交代的事情。
“师父说,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骨碌阿姐,她还说柴房的地窖下,还为你腌制了今夏的水芹,就是为了能盼你回来一同吃。”
“净慧师父,是何时离世的?”我忍着口中的酸苦问道。
“就在今年暮春之时,净慧师父死后,卫姬夫人便差遣看守重华寺的亲兵,随意地将师父的仙身丢在了终首山的荒野之中,我拿着这些年采摘野菜卖得的积攒,与替贵家绣娘绣花样的钱财,买通了抬走师父仙身的亲兵,让他告知我将师父的仙身弃于何处,然后我趁着夜黑跑了出去,找到了师父的仙身,将师父葬在了那处紫地花的花田里。”小雀垂着头,眼泪簌簌而落。
“这也是师父的遗愿,她说若是你与骨碌阿姐回到的终首山,一定会在冬日里去那处紫地花田,那样她便能看见你们了。”
我停下脚步,拉着小雀的手臂,认真地看着她道:“小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师父死了,还有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小雀热泪盈眶,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地道:“师父也是这样与我说的,她说让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等绥绥阿姐回来,她说,只要绥绥阿姐回来了,我便不用这样再担惊受怕了。”
绕过重华寺的梅园便是净慧师父的禅房了,小雀说**子昨日将亲兵撤走前,曾吩咐,若她此去四日不归,或是陈宫发生叛乱,便毒死陈候。
“可你不是说,毒死父亲的是一个男人授意的吗?”我示意禁军轻手轻脚,躲避在禅房附近隐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