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茵莞尔一笑,阖住账本走出来:“不过略懂皮毛罢了,好在店小,往日开支又都经由我手,算起账来自然容易不少。”
话虽这样说,她一人既要烧菜又得记账,就是记性再好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如今饭馆里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若想扩大店面还是得有个账房先生才行。
不过,账房是重中之重,其人选也得是可靠之人,她初来乍到又无亲信,眼下只得先自己做着。
“段大人别光站着了,快请坐。”她笑吟吟道。
段修韫未作迟疑,顺着她手势在不远处的小桌前坐下,自个儿斟了杯茶,谢司将菜单送来时他摆了摆手。
“乔姑娘看着安排就好,我素来不挑嘴。”
乔茵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走近后拿过菜单随意一扫,葱白玉指朝上面点了点:“如今天冷,大人来碗海带排骨汤暖暖身子如何?我再给您烙两张饼配着吃。”
段修韫微微颌首,顺从应了声:“甚好,有劳乔姑娘。”
瞧着眼前这位熟客,谢司眉尖一挑,见惯听足了官场腌臜事,如今难得碰上这么一位接地气的官家,就是......
就是忒爱脸红了些。
乔茵挽起袖子朝灶房走去,忽见柴火堆前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她,瞧着虎背熊腰的,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掌柜的。”
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直到他出声才晓得,原是新来的厨子毕舒。
褪去满腮大胡子,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不少,原以为他是中年大叔,如今一看也不过二十七八的岁数。
毕舒身形高大,身材壮硕,他身上那身衣服许是从谢司那借的,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紧凑,瞧着就难受得慌。
乔茵走到锅前舀了些水涮涮,见他帮着生火便问:“毕大哥怎么不在房里歇着?”
毕舒头也未抬,只自顾自地往灶肚里添柴火,乔茵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也没想着等他回答,直到都快把这茬给忘了忽听他吐出四个字:“并不疲惫。”
......这惜字如金的性格还怪磨人的。
“既然这样,那你帮客人烙两张饼吧。”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些许不对,一般而言,大厨都多少有些傲性,只有那等玉盘珍馐才能入得了眼。
不过——
“行。”他脆生生地回了句,脸上没有丝毫怨气。
乔茵抿唇一笑,她倒是好运气,捡到这么个神仙厨子。
瞧他在另一头案板上熟练地揉起面团剂子来她也不再耽搁,唤来柳儿烧火,侧身从架子上端过一木盆,掀开盖子,昨夜熬的排骨覆了一层肉冻,天凉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管生菜熟菜都能储存更长时间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声鸡鹅鸭叫,她往外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不见鹃姐?”
经她这一问柳儿才想起来杜鹃的嘱咐,忙说道:“忘跟您说了,适才有人来找鹃姐,她说出去一趟过会儿就回来。”
乔茵点点头不再多问,从盆里捞起几块排骨放进砂锅里,又添了些水进去,盖上锅盖慢慢煲着。
接着她又从桶里取几根海带上来,这时忽闻毕舒讶然一声:“奇了,榆州府竟也有江白菜?”
难得听这闷葫芦主动说句话,可开口就让乔茵心肝乱颤,她怎么忘了,这位主可是打京城而来,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云集之地,五湖四海再宝贵的产物都能去到那里。
“江白菜是为何物?”她淡然自若反问道。
毕舒放下擀杖走过来,往她手里细细看了一眼,道:“你手里的这菜不正是江白菜?”
乔茵自然知道,海带在古时候名为江白菜,但眼下不知他了解多少,再加上与此人才结识一天,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此菜名为海带,许是与你所说的江白菜有所相似吧。”
毕舒浓眉一皱,脑中反复思量她的回答,半晌才道:“兴许是吧。”
天香阁多为贵人所至,供的菜品自是名贵不凡,不过有些菜本身就稀有贵重,天香阁前任东家素来喜欢从大江南北搜寻奇菜,这江白菜就是其中一物,听说是从相隔甚远之地所寻,彼时也只用它做过几次菜,后来因运输成本过高而弃之。
乔茵并不知晓这些,她只略有些苦恼,此人见多识广,眼下竟成了一件难事。
她将海带在清水盆里过了几道,语气平淡试探道:“不知毕大哥在天香阁待了多久?”
毕舒正闷头擀面饼,闻言手指一顿,半晌才回道:“八岁进阁,十四岁帮厨,十八岁掌勺,至去月已有二十年整。”
乔茵惊了一下,万没想到,这人前半辈子竟都在后厨度过,即便从十八岁算起,如今也已有十年厨龄,天香阁于他而言应如自己的家一样了,这么个“老人”突然离开故地,要么酒楼出现变动,要么他自己遇上了难事。
她略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将洗好的海带剁成段放到砂锅里,灶房沉默下来,她倚着灶台看去,毕舒在另一口炉上架锅倒油,两只摊好的面饼沿着锅壁依次放进,而后往上面刷了层猪油。
稍等片刻,他两手攥着锅耳朝上一颠,两张饼瞬间翻了个面,且依旧落在原来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