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时隔两年之后,她第一次见到他。
夏年也看到了王挽君。
他将嘴里叼着的烟吐出来,用脚在地上碾灭了,这才朝着她走过来。
在他将香烟随地吐在地上的那一刻,王挽君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她也才刚刚抽完一支烟
抽完以后,她就扔进垃圾桶了。
她站在阴影里,夏年并未看到她皱眉时的表情。
他走过来,与她一起并肩朝着碎酒吧的方向走去。
碎,那是夏年开的一家酒吧。
王挽君考上大学后不久,夏年在一次械斗中捅伤了人,被学校退学。
然后,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酒吧
取名为碎
“都处理好了?”夏年低声问道。
“嗯,都处理好了。”王挽君冷静答道。
看着她冷静的样子,夏年略有些诧异,片刻后,才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今晚会很激动。”
“你没猜错,”王挽君也笑了:“我现在确实很激动。”
只不过,她在十几岁的年纪里,就被金夫人所引诱,过早地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里,令她学会了把情绪隐藏在心里。
不像同龄人那样喜怒都轻易挂在脸上。
他们走在夜晚寂静的马路上,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同她说了很多,讲他这两年的事情,都是关于混混之间的械斗、争夺地盘的。
她也同他说了很多,讲她这两年的事情,都是关于学校的功课、大城市的风貌和赚钱打工的趣事。
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两个人明明靠得很近,影子却总也无法相交。
中间隔着一道鸿沟
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讲着各自的事情,话题却都无法引起对方的兴趣,也无法获得共鸣。
那一刻,王挽君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胭脂扣》里,如花痴心寻找了陈振邦五十年后,再次见到他时的心情。
也理解了爱了陈振邦五十年的如花,为什么在那一刻突然就不爱了。
因为时光,已将他们隔离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如她和夏年,早已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夏年。”
王挽君低着头,打断了夏年
彼时,夏年正在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和他的弟兄们是怎么把另一个帮派的混混打进医院的事情。
言辞间不无得色。
可是那些,她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说道:“我今晚有些累了,想先回家了。”
夏年愣了愣,他定定地看着王挽君,半晌,终于了然地笑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接下来的路,两人一路无言。
夏年将王挽君送到了单元楼下。
然后他对着站在原地的王挽君挥挥手:“去吧。”
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王挽君踏进这道门,从此他们将奔赴不同的人生道路,成为彻底的陌路人。
王挽君看着夏年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于是用力地眨了眨眼。
等视线重新清晰的时候,夏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路口的拐角处。
习习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在半空飘扬,她背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漆黑的楼道里。
对于青春时期的爱恋而言,有一种悲哀,它不是擦肩而过,也不是移情别恋。
而是这样无声无息之间,悄然被时光冲散后的无法回头。
你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画面,甚至在如今想来,依然觉得十分美好。
可当年那种小心翼翼、忐忑而兴奋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王挽君拿起手机一看,是沈听山回消息了,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不用】
“可是叔叔——”她低垂着眼眸看着她和沈听山的聊天窗口,低声呢喃,声音又娇又软,像是一树散在风中的细碎合欢,缱绻又撩人:“小君还有一条项链在你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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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挽君到家的时候,杨念真正和邻居李爷爷坐在沙发里一块儿看电视,她把包取下来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和两个老人打过招呼就去卧室卸妆了。
等她卸好妆出来,李爷爷已经离开了,家里的电视也关了,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发出幽暗的光。
杨念真已经换上了外出的服装,坐在换鞋凳上准备换鞋。
“外婆,你这个时候还要出门吗?”王挽君随手将头发绑起来,走到杨念真身边。
“嗯,”杨念真点点头,一边穿鞋一边说道:“咱们同小区的杨婆婆你知道吧,她老伴儿刚刚走,留了她一个老太太每天一个人面对着冷冰冰的空屋子,她刚刚来电话说想让我过去陪陪她。”
老太太穿好鞋,站起身对着王挽君叮嘱道:“妮儿呀,今晚一个人在家里睡记得要把门锁好,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要是遇到半夜有人撬门你就给外婆打——”
说到此处,她才想到自己一个老太太,真有啥事也帮不了忙,于是改口道:“你就给警察打电话。”
老人家絮絮叨叨好一番叮嘱后才离开。
王挽君送走杨念真,将门关好,这才去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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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水汽蒸腾,细细的水流冲刷着王挽君仰起的脸庞,她将头发都顺到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闭着眼任一道道水流顺着脸庞流淌下来。
——王挽君,再这样下去没有人能够救赎你!
黎若的声音犹在耳畔。
这句话像是不断回放的录音,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浴室里的空气被弥漫的水雾挤压,变得窒闷。
她一手撑着墙壁,缓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犹带着伤痕的脸。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缓慢地站直了身子。
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伴随着饥渴的吞咽口水声。
她浑身一颤,扭头往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