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啊?”柳媚儿不解迈步走近些询问。
只见黛姐姐神情奇怪的紧,眉眼间不似生气发怒也不像冷漠疏离,反倒眸中流露些许不可言喻的悲伤。
这般情况让柳媚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毕竟黛姐姐大多时候心思都不容易看出来,反倒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能看出些许情绪。
姜苌黛平缓心中猜忌,眸中稍稍恢复些平静,视线落向满身湿透的柳媚儿道:“你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么?”
假若她真与旁人心悦,大可与自己直说,何必如此虚以委蛇。
柳媚儿眼眸茫然的看着黛姐姐,脑袋里却是乱成一团。
今早先是宴会被黛姐姐忽略冷落,而后又被香料辣到肚子疼,方才又遇到缠人舞姬和要杀自己的陌生女子。
现下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该说什么啊?”柳媚儿茫然的询问。
今夜的宴会是正常的官员聚会应该没什么不对的吧。
还是说黛姐姐提及的是前些时日罚跪的事么?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姜苌黛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再与她争执了。
她既然心里有了旁人,自己留着她又有什么用呢。
柳媚儿望着黛姐姐转身离开廊道,便想要跟上去问问清楚。
“长公主,原来在这啊。”宋远山从另一侧长道绕了过来。
黛姐姐头也不回的随着宋远山进入亭内宴会,好似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夏夜的风本来是有些闷热的,不知是因淋水的缘故还是黛姐姐过于冷漠的反应,柳媚儿觉得骨头有些冷的紧。
满身狼狈的模样入宴会恐怕只会遭官员们更多的非议目光,柳媚儿只好停止行进的步伐改道回府。
夜间常氏得知柳媚儿一身湿漉漉的回来,还以为她是被人欺负,连忙拄着拐杖来院内查看。
整个人泡在浴桶药材里的柳媚儿面色稍稍恢复些红润,从屏风绕过的常氏松了口气问:“好好的夏日宴席,你怎么会落水?”
柳媚儿偏头望着满头银发的常氏不忍说出今夜的凶险,只好略过些许事说:“我赏莲花的时候,看的太入迷所以不小心掉下去了。”
“那你可真要小心才是,天黑落了水极容易出事。”常氏坐在一旁将莲藕排骨汤递给她,“娘猜想你应该没吃什么,现下吃些吧。”
“好。”柳媚儿探手接过莲藕排骨汤,手握瓷勺喝了口温暖的汤,忽地眼眸泛起酸涩。
方才黛姐姐都没有关切过自己一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常氏看着散落长发的媚儿,心想孩子真是越长越水灵了。
从屏风绕过的丫鬟常玉捧着换洗的新衣裳放置在一旁道:“好在公子衣衫穿的多,否则淋了水总是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其实该幸好媚儿那处这些年一直不太长啊。”常氏打趣道。
柳媚儿吃着粉糯的莲藕察觉常氏的目光顿时感到羞怯,连连将大半个身子浸入药汤之中低低道:“娘亲,媚儿一个人可以泡药浴的,您回去歇着吧。”
因着知晓自家孩子脸皮薄,常氏便也没有多留,而是等柳媚儿吃完莲藕排骨又多叮嘱几句,方才离了院内。
待屋内安静下来时,柳媚儿泡在药汤里脸颊红晕仍旧未曾消退,低头看了看浸入药汤纤细身段。
唉,好像是不太明显呢。
深夜里驸马府灯盏已熄灭,公主府内却仍旧是灯火通明。
从宴会离席的姜苌黛醉的有些头晕低沉道:“都给本宫出去!”
“是。”宫人们想要入内伺候没想却被呵斥,连忙退出内殿。
这么多年第一回见长公主如此酩酊大醉的宫人们也是颇为诧异。
当内殿酒盏被砸的碎了一地时,姜苌黛兀自倒在床榻却难以入眠,指腹探入玉枕取出那枚姻缘符。
夜风吹灭仅留的几盏灯,内殿忽地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姜苌黛蜷缩卧在床榻,掌心紧紧握住姻缘符,心间的痛楚却越发浓烈。
“媚儿……”姜苌黛昏沉沉陷入熟睡之际时呢喃地唤了声。
光怪陆离的画面似走马灯一般闪现时,戛然而止的画面停在幽深寂静的椒房殿。
冬雪洋洋洒洒飘落的季节,姜苌黛模糊的看见已经离世的母后。
“黛儿,你要记住姜国公主不许哭!”
“母后,黛儿知错了。”那扎成两团发髻的女孩跪在殿内仍是止不住的哭泣。
姜苌黛记得那时是因为自己骑马摔了下来,所以才害怕的想要讨母后的关怀才泪流不止。
可母后却高高的举起手中戒尺一次又一次的敲打自己的手道:“不许哭!”
画面模糊之时,猩红的火光充斥眼前,兵荒马乱的王宫早已是一片狼藉。
宫人们四处逃窜,太监侍卫们为了争夺金银珠宝而互相残杀。
母后将姜苌黛和姜丰连夜带出王宫,大批的叛军一路紧追不舍。
“黛儿,你要记住这世上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有努力才能保命。”
“你要好好活着不惜一切代价的守住姜国,将来为父皇母后报仇,母后只能送你们到这了。”
“母后不要!”
那载着母后的马车冲出悬崖的时候,姜丰还只是个婴儿,而姜苌黛也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罢了。
从都城一路逃难到奉城,一路上死了不计其数的护卫。
那些数不尽的残忍画面在眼前一遍遍闪过时,姜苌黛记得自己曾经想过停止这永无尽头的逃亡。
在奉城柳家的日子并不算舒坦,姜苌黛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敌军在深夜里突然抓捕自己。
记得那时正是枫叶如火的秋日里,柳家有一处辽阔的莲池,姜苌黛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死了,或许就不用遭受这般担惊受怕的日子。
深秋里早间雾气腾腾还有些泛凉,莲池没有夏日里那般受府邸里的小姐夫人们喜爱,就连仆人丫鬟们也只待在屋内。
池水没入白皙脚踝时连带裙摆也被浸湿的散开在水面,一步步踩进深处时,身后的长发就像水面的浮萍一般的漂浮。
冰凉的池水并没有阻止姜苌黛的步伐。
一声噪杂的哭闹声响起时,姜苌黛却停了下来。
“黛姐姐救、救……”那只到姜苌黛腰间的水面对于还是小孩子的柳媚儿而言已经是轻而易举就能没过脑袋。
更何况莲池水里杂草丛生,淤泥密布本就极容易陷进去。
她一定是看自己进了莲池才跟着下水的。
上一世的柳媚儿非常亲近自己,哪怕自己不与她说话,她也能自顾自待在身旁大半日。
扑通的水花越来越小时,姜苌黛匆忙的想要去救她,却因着沾了水的衣裳尤为笨重而不便跌入池水。
“媚儿!”
姜苌黛亲眼看着水淹没她的声音时嗓音颤抖的唤,“快来人……”
扑通地水声哗啦响起时,幸好有几位仆人发现落水的两人及时救了上来。
上一世的柳媚儿本就身体不好,秋日里又落了水接连发了好几场热病,大夫甚至都有提前说准备身后事的。
姜苌黛懊恼自责的不敢入内,此后花圃另一侧的院落总是门窗紧闭,连同柳家其他妾室房里的仆人丫鬟都会晦气的避开院落。
好似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柳家嫡子要死了。
那时姜苌黛心想如果她死了,自己就以命抵命偿还。
然而早春里岸城来了一位医术高明的老郎中在给她施针之后,她才缓缓好转了。
大抵因着常氏管的严,柳媚儿直至初夏才能出院落。
夏日里花圃开的尤为娇艳,姜苌黛望着偷摸从花圃钻过来的人,心间松了口气。
当然并不是因为姜苌黛怕死,只不过是觉得媚儿该好好活着才对。
因着病了好几月的缘故,柳媚儿脸颊苍白的很,唯有那明亮的眼眸显出几分精神。
姜苌黛躺在竹榻看着她趴在一旁摆弄花朵犹豫的问:“媚儿,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去莲池?”
那小人儿认真说:“危险,娘亲不让去莲池。”
“所以你那时是要拦我的么?”姜苌黛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嗯,危险。”小人儿乖巧的点头,笨拙的重复话语,“黛姐姐危险,不可以偷偷去莲池玩哦。”
“傻瓜。”那么危险你还跟着我。
姜苌黛指腹轻触她没什么肉的脸蛋,心间却是后怕的紧。
假若那时没有仆人及时出现,她说不定就死了。
又或者自己跟她都会死了。
大抵是因为她的话让姜苌黛想起母后临死前的嘱托,所以姜苌黛放弃那般懦弱的想法。
就算要死也要跟敌军在战场同归于尽,这才是姜国公主最后的尊严。
那段昏暗的岁月里,姜苌黛有多难熬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可柳媚儿却是其中少有的明亮颜色,她是跟自己完全不同性子的两个人
她喜爱鲜艳夺目的颜色物件,尤其是花朵蝴蝶之类最是喜欢。
而且她很容易满足,哪怕是一朵花又或者是一只蝴蝶,她都能从早到晚开心。
可她也很容易哭,不同旁的孩子嚎啕大哭,她只会眼泪止不住向下落却不会出声。
姜苌黛记不得她从小到大流过多少回眼泪,有时是因为常氏与柳父的争执,有时是因为柳家兄弟对她的刁难,有时是因为她采花的时候不小心被蜜蜂给蛰了。
那是一年夏日里,她手捧一小簇鲜花一边哭一边走了过来。
原本正在竹榻看兵书的姜苌黛并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直至书本无声落下两三滴水珠时,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媚儿,怎么哭了?”姜苌黛撑起身看向不肯探出右手的小人儿。
“这里好痛。”小人儿犹豫的伸出右手,那白皙肌肤的红包肿的吓人。
姜苌黛看的一惊,连忙去唤仆人寻药,心想这要是寻常孩子怕是早已哭的声嘶力竭了。
“我给媚儿吹吹就不痛了。”姜苌黛见她眼泪不止只得安抚。
小人儿盛满泪珠的眼眸亮晶晶的眨了眨,好似真的信了。
姜苌黛有些心虚的迎上她的目光,只得低头替她吹了吹。
脑海里忽地想起,其实自己当初也不过是想要母后这般待自己罢了。
现如今的姜苌黛都快不记得上回流眼泪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