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玛走了,素格知道,他会替她留意鄂扎消息,心下才略安定了些。
到晚上安置了,仍不由自主的来回琢磨,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熬到夜深,雪珠子又打上了窗棱,沙沙声一阵紧似一阵,素格心想,又下起来了。喀尔喀的雪,一落下来就收不住,没个七八日不能大晴。捂紧厚厚的金线缠枝锦被,迷迷瞪瞪的刚有了睡意,就听外面打门。
侧福晋隔门压着嗓子叫她,“快起来。来人了。”
素格闻声爬起来。依墨忙去取下黑色丝罩子,挑了挑灯,屋里便亮堂了。
侧福晋一进门就忙着放门窗帘子,说话极轻,催她麻利儿点,一面又把黑色灯罩子再罩上。依墨只好移灯过来,借着微光,取了吊炉子上的温水替素格净脸,瞧她眼皮子底下仿佛透着片黑,吓了一跳,拉她就着灯细瞧。原来是没睡好,眼皮子下泛的青。一般人原是不显的,可素格肉皮儿薄,平日里白嫩透光,水灵,睡不好时,那乌青就特别显。依墨拿细粉多压了压,好歹遮掩些。那边侧福晋紧张的催她穿衣洗漱完,一把拽着出来,往前头去了。
“奶奶,谁来了?”素格心里想着,怕是鄂扎。这么说,永常见到鄂扎了。也不知如今什么个情势,素格手握起来,有些惶然。
雅布家自到了喀尔喀,就住进了以前的老宅子。老宅子不大,只一个合院。素格住在后面倒座,离上房没几步路。侧福晋不让依墨拿灯笼,三个人便悄悄的沿廊庑摸索,绕到上房。
好在虽夜深雪大,可厚厚的云气其实把天色涂成了灰白,地面雪光返映,并不完全一团漆黑。只是凄风裹挟着雪珠子席卷而来,从廊庑外往人身上扑,寒浸浸的。素格又是刚离了热被窝,只觉那风一个劲儿往自己骨缝里钻,脸也僵了。
到了福晋屋外,侧福晋停下来,素格看着面前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谨慎的前后左右打量,她跟着也瞧,只见天上地下统在一片灰茫茫中,静寂的让人绝望。
这大半夜的,即是到福晋屋里,只怕来的并不是鄂扎。素格疑惑着,跟了侧福晋打帘子进屋。
帘子一掀,才看见屋里其实点着灯,只是门窗都拿厚厚的帘子挡了,外面瞧不着。两盏油灯笼着黑色纱罩,映在人脸上只得模模糊糊的一团微光。屋子里依稀坐着两人,素格仔细一瞧,坐在一张帽椅狗皮毡子上的,像是小福晋。小福晋身上是黑色披风,兜帽没去,盖着头,遮了大半个脸,在灯下看不清楚眉眼来。
看这样子是乔装打扮悄悄过来的,行踪隐秘。素格忙上前福了福,给小福晋道了恼,刚要劝福晋保重自个儿身子,已经被小福晋一把拉起来,面色极黯淡,抿着嘴打量她,欲言又止。
素格不解,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扭头瞧了瞧她額涅。雅布福晋轻声吩咐她坐,“你别怕,赶着把你叫来,是小福晋有话嘱咐。”
小福晋咬了咬唇,开口道,“好孩子,王府出事了,想来你已是知道的。我今儿来,一是有求着你阿玛的地方。朝廷来人了,有些话,我被禁锢着,见不着人,就是见到了,也有不能尽言的,只能托付你阿玛——阿敏想整死我们娘儿俩,这份心思我早瞧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快,也没想到人殉这事儿上来,所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阿敏的野心,不光我瞧出来了,老王爷也心里明白。大前日里,老王爷备了手书,让鄂扎连夜走御道,往南走接人去了,鄂扎走的急,没来得及跟大家伙儿说一声。”
素格知道这是小福晋的客套话,生死攸关,自然没有给她来打招呼的功夫。就是有,也不能说,怕泄露行踪。不过老王爷能连夜指派鄂扎悄悄出去,一定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让鄂扎去迎。这大约是藏了两个意思,一来,把手札递给朝廷上差,二来,大约存着回护老儿子的心。鄂扎留在府里,一旦自己薨了,在阿敏手下,他的小命不好保全。
天可怜见老王爷的这份回护之心,说起来也是真疼爱鄂扎的。老王爷深知,草原上长大的鹰,从小就捕猎,动起手来更是没有顾忌。为个王位,兄弟翻脸动手,在草原上并不少见。他深知阿敏的手段,所以要想保住鄂扎性命,就不得不早早布置了。
“他。。。如今在哪里?”素格担心,小声的问道。
小福晋听她用的他,知道俩人好,素格是真惦记,心里酸了一下,也有些安慰。要不是出了事,素格跟鄂扎,真该是一段好姻缘。
“放心,王爷派了最厉害的戈什哈跟着,信儿也传回来了。是鄂扎养的海东青带回来的,瞧这么大风雪,要不是这海东青,这信能不能带回来,真要两说呢。。。这回是鄂扎特意带去了,就怕风雪,信鸽回不来。”
鄂扎最爱养玩意儿,不论鹰犬,还是豹子猛虎,没有不喜欢的。草原上有一个围场是专门拨给他养东西的。
永常跟鄂扎亲近,原也打这儿结缘。
刚来草原,处处透着新鲜,永常带着永林满世界蹓跶,结果见到一只幼熊脖颈儿上戴着铁圈儿,坠着大粗链子,扶着笼子杵那儿。笼子是立的,能站不能卧。熊还没长成,身子上被拉开了一刀,伤口往外接了根细长布袋子,一团脓血糊着,下面接了个瓶儿,顺着布袋子滴下来黑绿色汁液。可怜小熊疼的在笼子里直打转。
永常看着难过又心疼,骂着这不知道是谁这么残忍,打了主意夜里去救它。永常救熊时才发现铁链子太粗,不好断,很使了一番气力,自然搞出来动静就大,结果熊没救出来,倒招来了鄂扎护卫。永常打不过,被抓了起来。
幼熊是鄂扎养的。
回过头雅布带着厚礼气哼哼的去讨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