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热火朝天的自助餐厅里,充斥着入夏的躁动与升温的气氛。
已经是晚餐时点了,来来去去的客人们推开旋转门,端着盘子在取食区与座位上来回,锅底沸汤滋滋的响声伴着啤酒瓶的碰撞声,空气里流淌着廉价香料与油脂在高温下激发而出的味道,融汇成所谓生活的气息。
餐厅里的人们年龄不一,但以偏向年轻化的食客为主,他们高声笑骂,觥筹交错,大瓶的可乐砰的一声被人打开,气泡冲的很高。
窗边挂着“午客50元一位,晚客60元一位”的贴纸,已经被晒褪了色。
有人坐在单人的小桌上,头也不抬的吃着涮酱骨,旁边还摆着两盘带冰的加菜。
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古怪的稳定感,一块酱骨从嘴边抹过,夹着小半边连着肉丝的骨头都没放过,简简单单的一口解决,带着剩下的小块碎骨落进脚下的垃圾桶里。
生物钙磷质化合物结构被牙齿碾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清脆的咯吱咯吱,甚至还透着几分韵律感。
“哎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热闹的餐桌间,一个穿着长衫打底裤的女生笑着替旁边的男生挡了杯酒,方才放下杯子,突然侧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又问了坐在另一边的一个女孩一句。
“嗨呀知道你心疼汪砚了,才刚交上几天的男朋友呢,就这么急着找理由帮他分担火力,傻丫头,你还没嫁过去呢!”旁边的女孩调笑了一句,又换了一杯果汁放在长衫女生面前,提走了之前的杯子。
“笨蛋,这群男生说喝酒你就喝酒啊!他们是要喝得上头了,别理会他们!咱们等会儿还要去唱k呢!”
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拱拱手做个“拜托”的手势,长衫女生略有疑惑地摆了摆头,注意力也放回了旁边拼酒的几个男生身上……
隔着好几米外的桌子上,有人挑菜下锅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多余的反应,把整盘的冻肉倒进汤里,继续大快朵颐。
听口风,不远处这是一群出来聚餐的大学生。
这热热闹闹的餐厅里,他专门找了个角落里靠边儿的单人桌吃饭,就是不想引人注意,倒也有人耳朵尖利,居然还能在各种喧哗中听到点响动。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学生啊,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摧残,就连身体各种素质都算是处于青春末尾的巅峰期。
回忆起大学时代的事情,不过几年光阴,似乎就已经模糊了很多样子,有人略感唏嘘。
这样想着,前社畜侧过头,双筷动作不停,一块接一块的炸团子被人慢条斯理放进嘴里,食客的视线却投向了玻璃幕窗外。
一窗之隔。
通体淡红的昆虫朝着玻璃飞来,蓦得一撞,恰巧落在了玻璃墙的水泥底座上,头部朝着餐厅内部的方向。
像是有些撞晕了一般,它半趴在边上,不时弹动着自己的前肢,背后浅黑色的膜翅随之振动,倒三角的头颅却一动不动,在斜阳的余晖中静静昂起,从食客的角度看去,好似正与玻璃后面的人对视。
缓下动作,食客也静静凝望着它。
看了两眼,有人似乎也觉得无趣,便又回过头来,筷子重新探进了小铜锅的沸汤里。显然,相比之下,还是眼前的烧菜比较有诱惑力。
一个莫得感情的干饭机器。
又吃了约莫有十几分钟。
拿勺子把锅底捞了个干净,食客添上最后一碗白米,并着几口迅速解决战斗。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般,他刨饭刨得很干净,黑漆的木碗里一粒米也没剩下。
从盒子里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结束进食的人站起身,避开旁边的桌子和顾客们,从这片热闹的氛围中静静走了出去。
“十六号桌吃完了,麻烦叫服务员收拾一下。另外,你们取餐区供应的涮酱骨好像快没有了,谢谢。”
路过店门口的柜台时,他还好心的打了个招呼。
柜上的收银台小妹正忙得不可开交,刷刷刷地给前面收费的客人一张张打单子,本来也没搭理他,直到听了后半句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店里的人自己清楚,这种自助餐厅的菜品都是有定量的,每天供应取餐的食材都会在开店门之前按时更新补齐,而今天下午的迎客时间才过了一两个钟头呢,那三层板上堆得满满的酱骨就被取没了?
一个面貌清癯的年轻人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话,把十六号的桌牌放回柜台上,拿着小包转身向门外走去。那人转过去的时候,背后还留着黑色长发,束起了一头马尾,颇有点所谓行为艺术的味道。
可一天到晚见的客人多了,谁家服务员还关心这些啊?收银小妹告了个罪,暂停了一下结账单子,赶紧从柜台后面绕了几步到取餐区。
一看还真是,荤菜区一处冰柜上面的三层托盘里,上两层的酱骨都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徒留大块的碎冰粘着红褐色酱汁,只有最下面那一层还零零散散的剩了点东西,眼看着估计也顶不住半个小时了。
她赶紧摸手机通知后厨。
得知会师傅一声,今天店里捉摸着大概来了些什么大胃王食客,食材早早就顶不住了。趁现在把备用的冻肉也拖出来化冰处理一下,等会儿让人赶紧运过来额外加一遍菜盘!
什么大胃王食客?我怎么知道!那可是一格几十上百斤的酱骨嘞!店里今天也就和往常一样的人流量!这不是被人直接狠吃了一顿,能缩水得这么快?
挂断电话,收银小妹这才松了口气。
她“尽职尽责”地在店里四处张望了两眼,也没发现有什么“表现突出”的桌子,眼里满是疑惑,这才转身走回收银区。
至于说哪来的吃货如此可怕?关于前面那个提醒了自己的年轻人,倒是被前台妹子直接排除出了怀疑范围。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会事后自己给自己“报案”的?
再说了,就别人那正常体格身板,想一个小时内干掉这么多东西?
这要是能做到,她就当场把自己的手机吃掉!
……
走出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浑然不知刚刚那个收银的想法,左转绕过几步,青年停在一处玻璃墙外,透过玻璃,里面正对着刚才吃饭的位置,十六号桌。
很明显,先前的昆虫早已消失不见。
谷胤俯下身子,默默注视着水泥底座上那一道丝毫不起眼的浅薄红印,鼻翼微动。
事实上,包括先前吃饭的时候,他一直近乎本能地保持着某种“自我压制”的状态,令低迷的身体机能及各种对应感官素质都得以更为接近于常人。
毕竟,谁也不想一口咬下去,最先所感受到的,却是那股廉价冻肉在反复冰镇与解封的过程中由于轻度变质所产生的腐臭味。
倒人胃口。
正常人所察觉不到的细节,在更加敏锐的感官感应中往往却是如此清晰明显,简直就像挂在香薰室内的大串咸鱼一样,反差得令人作呕。
空气里流动着混杂的信息素,从垃圾箱经过下午的炙烤所发酵出的浓烈味道,到道旁绿化带中鸡冠花的散香,各种稀奇古怪的气息。
鼻翼抽了抽,其中一道源头正是来自于印在水泥上这道红印,那种熟悉的淡淡气味,让人皱了皱眉头。
浓烈的汽车尾气与火锅油香下……混着一缕已经被冲淡的铁腥味。
青年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只是抬起头,遥望着天边正渐渐变得明显起来的半轮玉盘,平静的神色不变,又好像有些怅然。
“所以说,不是我去找事,而是事来找我吗……这就是所谓的影响?”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看似平常地刷了刷手机信息,谷胤这才慢吞吞转过身,有意无意地靠向了远处街口后面的老巷道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