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金色。
午间的太阳照下,在人面前拉出深深的短影。
背着包的青年一言不发,沿着街边晃悠悠的走过,步子轻的如同屋檐下蹿过的猫儿一样,那双镜片下的眼皮却还半耷拉着,浑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直到经过路边一家餐馆的时候,脚边的石头骨碌碌地滚开,伴着一股葱花在滚油中爆香的滋味猛然飘了出来,明目张胆的勾住了人的注意力。
下意识抽了抽鼻子,他抬头瞥了一眼招牌。
“老东烧菜馆”。
有人摸了摸自己的包,这才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他也觉得,自己“应该”饿了。
走进这家小小的老菜馆里,抬眼就是一群浑身粘着刷灰白浆,手套帽子的工人师傅们,看着都是些四五十岁的人了,正聚在进门旁打菜的铁架桌旁,估计也是熟客了,和老板兼掌勺的中年人谈笑几句,指着一个个菜点过去。
大堂里摆着七八来张小长方木桌,三两张四足大圆盘,角落里还摆着一只空着的老式大水缸,墙上挂着单点菜的塑料单子,被涂黑后重新手写上去的价格,与打印出来的字体显得格格不入。
还行。
青年扫了一眼,铁箱桌里的菜色以炒烧为主,大锅出香,告知饭汤自取,带着些分外熟悉的感觉。
这是一套标准的工地食堂菜——当代华国第九大菜系,以“重油重盐重口皆调”为特色。从餐馆外卖到工地食堂,处处有入此道中手。
多放一勺盐油,自有重味遮百丑。
还记得当年在大学食堂兼职的时候,每天收工,轮到窗口卖饭的师傅学生们自行打饭的时候,因为盆里基本是卖剩下的饭菜,但凡压在下面的炒菜,味道往往相比上面的菜都要更重一些。
发臭的老肉,干萎的烂菜,带斑的菇片,隔夜的剩饭……无论是什么样的材料,那最后出锅时的刺激滋味,总能轻易盖过种种劣势之处。
确实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便选了三两个菜混上,端着师傅递过来的大碗,转过身向里面的桌椅走去。
中午时分,店里的人还算不少,主要也就是这些工地师傅们,但也还坐不满店里这一张张木桌。
随手打了碗米饭一块儿端上,青年走到一张小长方桌前,径直放下手里的碗,顺便从那只缺了个角的老箸笼里抽了双筷子盖在上面。
“打扰了,我坐一个。”
坐在对面的工人也没说话,头也不抬地继续吃饭。
谷胤抓来张纸擦擦桌子,看了眼纸上黄里泛黑的油污,也没说话,把包放在旁边,一脸平静地开始了干饭。
头顶上风扇呼啦呼啦地转着,却始终吹不散那份后厨里扑出来的蒸蒸热气,吹得人心里发烫。
墙上的漆面都有些脱皮了,露出了下面灰色的水泥,长年累月的擦拭与发酵,带着整张桌面一层跟包浆似的黑亮油光,老实说,这家烧菜馆看着开得也该有些年头了。
一边下筷,他看了两眼,挥开了旁边绕着飞来飞去的苍蝇。
不算太好吃,但也不算难吃,总的来说倒也还行。
就像那句话:有的吃,总比没得吃要强。
当然,如果肉里能略去那股变质的味道就更好了。
兴许是这吃法有点厉害,看着双慢吞吞的筷子,不一会儿功夫就清掉了整盘整碗,桌对面还没吃完的工人师傅都看了眼自己的碗里,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眼神里分明写着几分古怪。
“别急,慢慢吃。”
青年同样头也不抬,拿筷子拨弄着碗里剩下的一口饭。
“有事吗?”
浑厚粗犷的声音,对面的工人夹起一块烧肉,连着滴下的油汁一块儿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吞咽,脸上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
这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穿着身耐磨的工服,头发稀疏如杂草,裸露在外的皮肤显得格外粗糙,脸上手上都还粘着白灰,看起来活像几天几夜没睡上个安稳觉似的,两只黑眼圈深深地陷了进去。
“可能有点,别急,吃完再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工人起身去打来一碗菜叶汤,一口咕噜咕噜地下了肚子,放下碗来,谷胤也刚把最后一口饭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