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更浓。
风凛有些昏昏沉沉。
气息不稳的鬼主,一袭白衣跪坐在地。
在他怀里,江微不断灵动地动着,像是在挣脱噩梦。
少年的眼睛闭着,长睫挣扎地扇动。
唇若涂朱。
若是咬一口,应当会更加艳丽。
风凛直直凝视着那一点,脑海中不断出现危险的想法。
欺负尚在睡梦之中的江微,风凛无论如何也不会做。
可在他转身之前,他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回过身来。
在他把少年抱在怀中之前。
在他即使没有为江微引导蛊虫,却仍旧探出手之前。
在他享受少年无意识对他亲近之前。
在他觉得自己醉了之前。
他都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些事。
少年的神色,比他没来时更加难过。
“师兄知道……”风凛轻声道,“你不是真的难过。”
幽精之魂已经归体,阿微此时感觉到的,不可能只是痛苦。
他不肯承认,是他沉迷少年灵动的姿态,已经不想再离开。
像是着了魔一般。
引导蛊虫像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一个能够亲近江微的理由。
风凛想着,他不会再对阿微做多余的事情。所以今日,让他帮阿微一把吧。
像是洪水开了阀,却固执地认为自己能凭空阻拦住他。
少年赤红的衣衫,在他的不断挣动下,摊开了满地。
满目的红,染红了风凛的眼角。
魔纹疯长,催促着他抵死缠绵。
风凛没有再去抵抗。
不再像以前那样,克制着帮助江微疏导气息。他随着自己的性子,用自己知道的手段,放肆对待了少年一瞬。
只一瞬。
少年的身子猛然挣动起来,哭着叫出来。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
漆黑的瞳孔没有神采。
映着风凛的面容。
风凛看见了他眼中的自己。
满面魔纹。
他猛然清醒过来。
洪水化为了清醒后的难以置信。
少年在梦中极累。
这次醒来时,他像是每次取出蛊虫后那样,浑身没有力气。
他的眸子无神地垂了下去,身子瘫在风凛怀里,理智却渐渐回笼。
他想起方才的梦。
想起最后的荒唐。
他难以承认,自己对师兄有着如此扭曲的欲想。
风凛想要落荒而逃。
少年的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因虚弱而只能让风凛感觉到痒意。可少年已经用力到连声音都颤抖:“师兄……幽精之魂,会反噬对吧?”
他只想要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正合了风凛的意。
鬼主某种意义上,并没有说谎:“会。”
可他没有告诉江微,即便是幽精之魂作祟,但仍旧是因为心中的爱意,才会产生这种激烈的梦境。
“那就好。”说出这句话时,江微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失落。
他藏起了这失落。
少年感觉到自己浑身潮湿,汗水与酒液混杂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十分脏臭。他担心染脏了风凛。
他颤抖着松开了手指,身子朝着远离风凛的一侧探去。
手臂无力支撑,于是手腕砸到了什么东西上。
鬼主的呼吸沉重了一瞬。
就像是被砸到了经久未愈的伤口。
可又比那要缠绵。
江微迟滞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日取蛊虫时,自己最后握住的那种奇异。
他想再试一试,是不是同样的手感。
可鬼主已经闪开了。
少年忽然有了些力气。
他屈起腿,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无力地跌倒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有些急了,头重重摔向地面。
一只微凉的手托住了他。
风凛将他扶起:“阿微想去哪里睡?”
以阿微原本的性子。
梦到了那一场荒唐,这里应当是待不下去了。
他思量,是不是需要为了阿微再拿出一个小世界。要层次多些,就像洋葱,阿微厌弃了一层,便将那一层剥去,只留下阿微能够忍受的部分。
他陡然发觉了这种念头的不对。
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想着,要永远将江微禁锢在自己身边了。
那样违背阿微的意愿,与江止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微不知道鬼主心中的心念电转。
他听出了风凛嗓音中的沙哑与克制。
师兄对他这么好。
他却那么不知好歹。
少年的耳尖再次红透。
他的指尖轻轻探了过去,扯住风凛的衣袖。
而后朝下面落。
风凛握住了他的手腕,略带警告地用了点力气。
师兄果然不喜欢他这样。江微丧气地想。
但是不解决,便过于伤身了。
他蜷起身子,露在外面的耳尖红得滴血。
江微的声音闷闷的:“师兄是帮我才惹祸上身,理应……由我解决。”
因为羞耻,他的声音极软,拉长了音调。
本人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模糊的声音,却更加引人联想。
风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冷静:“不用。”
他一遍遍地念着清心咒。
他终于发现,昏迷的江微虽然恐怖。
却比不上醒过来的阿微的万分之一。
少年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火红的衣裳沾湿了,裹着一截纤长的小腿,白嫩的脚露在外面。
像煮熟的虾子,被人挑破了一截尾巴,露出诱人的内在。
这只瓷盘上的虾子,却铁了心,不肯听风凛的拒绝。
他小声地道:“可是我需要……”
风凛的清心咒,猛然念错了一个字节。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问。
分明阿微不愿意才对。
分明阿微受了那么多苦,自己也不应该让他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才对。
可为什么……阿微还什么都没有说,他自己就已经难以忍受了呢?
少年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脸从火红蓬松的衣衫里拔了出来。
他轻轻地道:“因为我方才梦中的人……是师兄啊。如果你不让我帮你,冲淡梦里的情景,我会记住梦里的那个人。”
他好卑鄙。
明明知道师兄在意自己,还要用自己来威胁他。
可他早就已经变成这么卑鄙的江微了呀。
少年勉力勾出浅淡的笑容:“所以……师兄可以帮帮我,让我帮你吗?”
他和自己说,这是为了师兄的身子。
可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不是为了师兄的身体着想。
他只是想满足自己。
想单方面地,感受师兄。
方才的梦境里,师兄会出现,绝不是仅仅因为幽精之魂的作用。
是他心中有师兄。
可那种心思让江微感到羞耻。
他不能忍受自己对孺慕的师兄,产生这样可耻的想法。
他控制不住。
不过很快就能控制住了吧。
等他尝过了这一点的甜头……就去和这种不应该存在的想法告别。
就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有,只想让这点无疾而终的感情,有一个轰轰烈烈的结局。
而后了无痕迹地散去。
一袭白衣的鬼主,面上的魔纹渐渐蔓延。
风凛知道阿微只是关心自己的身体。
即便有了欲.念,阿微对他的感情,也与他所知道的糟糕事情无关。可他仍旧无法抗拒地、自愿地踏入了这个甜蜜的陷阱。
他会深入其中。
然后告诉江微,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风凛轻轻开口:“阿微……你考虑好了?”
少年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的意义。
他轻轻地点头,猜测风凛不放心,便朝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师兄……我会控制好幽精之魂的。”
鬼主忽然笑了:“你不必如此。虽然……确实不会有下次。”
下次的主动权,就不会在阿微手里了。
他的眼中全是江微的影子。
少年忽然有些瑟缩。
就像是被什么危险的捕猎者盯上了一样。
可听到师兄亲口承认没有下次,失落感便盖过了那种奇怪的恐惧。
“那就来吧,想使用什么都可以。”鬼主朝着少年伸出手。
江微的耳尖再次烧红。
少年前倾着身子,伸出了手。
风凛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将他牵引向自己。
·
江微的手腕很酸。
连带着手臂,一直酸到了肩膀。
即便他又睡了很久,试图修养精神,却还是酸得两只手都难以举起来。
江微躺在竹屋的床上,发着呆。
他起不来,于是选择原地躺着。
这具身子原本没有这么弱的,但是兄长为了防止他逃出去,在他的饮食里加了很久的毒。
后来又被江兰亭和商无岫轮番破坏。
根据他没有恢复迹象的那段被封存的记忆,折腾过他的人很有可能还有剑尊。
江微狠狠叹了口气。
又想起了风凛。
既然已经亲近过了,就应该不再想这事。风凛依旧是他的好师兄。
风凛是他有灵智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修。
江微与江止的降生似乎不受天道祝福,两个人在一个黑漆漆的山底待了很久。
直到江止获得了凤凰传承,带着他出了那座山。
那时江止累倒在地,江微抬头时,看见一个白衣修士脱离队伍,朝着他们而来。
那时的江风凛还有些青涩气息,为人处事却已经很老成。
他将两个孩子抱回了队伍里,三言两语隔开了旁人的疑问。
那些修士全都以为他们是普通孩子。江风凛也是。他想着等遇到合适的人家,就将他们送出去。
那时是剑尊一眼认出,他们两个是凤凰的血脉。
于是寻鹤真人收了他们为徒,江微与江止成了江风凛的师弟。
江微那时很高兴。
他能和这个好人永远在一起了。
江风凛听到“永远”的时候,愣怔了一会儿。
他最终告诉江微:“我永远是你的师兄。”
比起从不管他们的寻鹤真人,与对他时好时坏的兄长,江风凛才是江微心底认定的那个值得追随的“长辈”。
他怎么能对长辈……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少年视线朦胧地盯着屋顶,决定把不该有的想法埋藏在心底,再也不要放出来。
·
风凛走进竹屋,关上门。
光线透进来,又被隔绝出去。
床上的少年,卷着柔软的被褥,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风凛声音轻轻的,叫了他一声:“阿微?师兄吵醒你了?”
少年没睡够,拉长了声音撒娇。
风凛笑着道:“没睡够就再睡一会儿。”
江微歪着脑袋,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逍遥仙宗,兄长闭关的时候。
只有兄长闭关,他才能偷到一星半点好日子。那时候师兄会放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年又长长地应了一声,声音轻轻地问:“过去多久了?”
“几个月了吧。”风凛笑,“天天睡。”
少年没了回音。
风凛去看,发觉他又睡着了。
头发从被褥里卷出来,垂到了床下。
风凛揽起少年见长的头发,为他掖到身下。
·
江微这断断续续的,一直睡过了几年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清醒过多久。每每是风凛提醒他有什么节日到了,他才知道现在又过去了几天。
但他睡着的时候,凤凰血脉在帮助他修补身体之中的裂缝,风凛便也不管他,任由他去睡。
在这几年里,修真界之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商无岫表面上身死了,可千狱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背后还有什么人在调控着局势的走向。
不过那些危险的赌坊之类,倒是在云烟毁掉一批以后,便没有了多少动静。或许背后的人也看不起这种事情,便没有再一力开发。
风凛曾经试探过那背后的人是谁,不过没有得到结果。
至于仙道,更是平静得诡异。
逍遥仙宗的气运,在传经大典之后便有些衰落。而在风凛散出那张信笺以后,便更加破败。
但无论修士们怎么寻找,都只能得出气运是按照天意衰落的结论。
他们自身难保,便不会像平日那样趾高气昂,与其他宗门起冲突。连带着,追查的鬼主的人也少了很多。
那位被“偷”了印鉴的兰亭仙尊,倒是凭着对于宗门的一腔热忱,顺利扭转了自己的名声,成了逍遥仙宗的精神支柱之一。
至于那个“偷”印鉴的小蟊贼的说法,自然不了了之。
风凛时不时回逍遥仙宗一次。
他和剑尊有过约定,两人暂时不会交手。
鬼主不经常兴风作浪,这几年做的乱,加起来不如千狱里逃出来的魔修一年做的多。于是对于鬼主的恐惧,在民间散了些。
风凛本想过,亮出自己的身份,让江兰亭背上骂名。
不过他对江兰亭本就没有恨。
倒是阿微与他有仇。
那仇风凛决定交给他自己报,否则就算江兰亭死了,阿微也不会太开心。
他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骚扰着逍遥仙宗,养着江兰亭的名声,等着哪日江微有心情去找江兰亭麻烦了,便在那时将事实一并拆破。
苍穹剑尊是最奇怪的一个。
他平素不见风凛。风凛来时,他只当做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约定。
唯一一次出现,风凛以为他要毁约。
他却问,江微是否还好。
话出口后,剑尊自己仿佛也觉得不对,没有得到回应,身形便消失了。
风凛去找过江止。
这是几个人里,他唯一一个想杀的。
天机之上只允许一只凤凰存在,江止的存在,对阿微遗毒无穷。只要阿微抛头露面,便有可能被凤凰传承当成另一只凤凰,拼了命地驱使凤凰传承追杀他。
但江止知道他的心思,一直在躲着他。这几年来,没有一次在人前露过面。
风凛仰着头,一一将这些说给树上的少年听。
江微曲腿,背靠在树上,有些慵懒地听着风凛说这些。
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听到这些人的名字,他心里已经不会再起许多涟漪。
就好像是在听旁人的事情一样。
听完后,他朝着风凛伸出手:“师兄。”
风凛捉住了他的手,一跃而上。
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江微面前。
江微的掌心,忽然感觉到一丝甘甜的痒意。
他知道师兄这只手为他带来过什么。
也记得清楚,他的手又给师兄做过什么。
他面上勾起笑容,把这点冒出头的心思压下去。
“脚让一让。”风凛笑着道。
江微听话地蜷起腿,坐直了身子。
少年睡了很久,眼角眉梢都是刚睡醒的慵懒。
他的头搭在风凛的肩上,随意道:“外面好乱啊。”
风凛地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每次都是这样。
分明他已经有了打算,要去逼近一些阿微。
可每当少年不设防地靠近,他便再也生不起那些绮丽的想法。
相处了这么久,风凛怎么还看不出来,江微是在故意将他们的关系,维持在亲密的师兄弟。
这曾经是风凛梦寐以求的。
两个人平淡如水,互相亲近,却又不至于过分亲近。
可是现在,他心中已经隐隐不满于这种现状。
总要有个契机做改变。
风凛的指尖搔刮着少年的下巴,惹得江微缩起了身子。
“想出去看看吗?”
“不想。”江微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睡觉舒服。”
“你很快就想了。”风凛敲了敲他的脑袋,“之前剑尊留在你神魂上的蛊,我找到能解的人了。”
让别人,像师兄之前对他那样……江微搂紧了风凛的腰间:“我不见。”
“嗯?”
“我有洁癖。”少年慢条斯理地,狡黠地反击风凛,“是师兄养出来的。现在除了师兄亲自给我治疗,其他我谁都不信。”
他这话有些过界了。
风凛于是知道,阿微的心底,对他并非只有师兄弟的情谊。
这种认知让他愉悦。
却又不满足。
为了日后得到更大的满足,他不介意先退一步。
他像一个真正的师兄,轻敲了一下江微的脑袋:“师兄让你会自保,又没让你败坏自己的身子。别闹了,医修很快就会来。你收拾收拾见客。”
少年垂下眸子。
师兄要为他治病,他没有立场拒绝。
但他有立场提条件:“让他治病可以,我有两个要求。”
江微目光灼灼地看着风凛:“其一,他不能进小世界。”
“其二,他不能碰我。”
·
后来,江微又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