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阁下,您确定不需要休……我是说您也许可以补充一个新的盾牌……”
皮洛加犹豫地道。
他的眼前,站着刚刚狼狈起立,一身灰尘,满面沙砾,衣服上还带了不少破损脏污的泰尔斯。
“不了,但是谢谢,皮洛加后勤官。”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转动手腕,感受着练习剑的平衡重心。
“你的态度比埃克斯特的教头们好多了,当然,也比某些星辰人好多了。”
皮洛加勉强笑了笑。
训练场周围,重新围拢的王室卫队们相比之前有些不耐烦,但马略斯的沉默让他们齐齐安静,没有多加异议。
压力重新来到场中。
泰尔斯捏紧了左拳。
抛弃盾牌让左臂轻松不少,但之前遭遇重击的麻木和痛感是如此真实,难以忘怀。
刚刚的那个回合……
发生了什么?
泰尔斯面色一沉。
他记得,他的进攻动如雷霆,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不在弱势。
然而……
泰尔斯迈开脚步,绕着皮洛加移动。
狱河之罪再度于他的体内咆哮,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渴望着第二次突击。
但这一次……
遭受挫折的它们却给泰尔斯一种越发炽烈的错觉……
就像发狂的猛兽,无论如何伤重,都想撕碎敌人的喉咙。
但泰尔斯死死地按捺住它们。
就像驯兽师拉紧锁链。
随着他的移动,皮洛加也有条不紊地换步转身,始终保持面对敌人。
泰尔斯没有急着进攻。
他在思考。
刚刚,他的剑,遭遇了对方的剑。
双剑在空中交错。
但皮洛加没有防住他。
再往前一些,泰尔斯就能命中对手。
然后。
泰尔斯细细思索着。
然后,在那电光火石,胜负即决的刹那。
皮洛加的剑身,开始转动。
饱含着对方那凝而不发,坚韧厚实的……终结之力。
再然后……
泰尔斯神色一紧。
他放慢脚步,在燃烧得越发炽热的狱河之罪里回想起刚刚的一幕。
绞剑。
他和皮洛加,那一秒的时间里,他们的双剑绞在一起。
于空中彼此绞动。
他记得,在双方接近的那一秒里,皮洛加的手腕划出奇异的弧度,圆融而绵长。
泰尔斯的剑偏离了轨道。
而皮洛加的剑……
泰尔斯咬紧牙齿。
在那之后,冲势太快不及回收的少年只能狼狈地弃剑,格挡,然后……
他的左臂,方才被击中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泰尔斯不再回忆。
这一次,他没有再踱步。
在王室卫队的眼中,王子踩动脚步向前!
随着狱河之罪涌上右臂,他再度刺出一剑!
铛!
金属脆响中,皮洛加冷静地格住泰尔斯的剑!
然后……
泰尔斯眼眸一颤!
他看见——更在手上感觉到——皮洛加的剑身再次开始运动。
一同而来的,还有对方的终结之力。
少年没有犹豫。
泰尔斯脚步一顿,剑上本就不甚充盈的力度适时一收,迅速后撤!
铛!
又一声脆响。
借着抛弃了盾牌后的灵活,他堪堪格开皮洛加的反击,略显狼狈地倒退两步。
泰尔斯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毫发无伤的皮洛加。
进攻不成的狱河之罪,在他体内不甘地咆哮。
这一回合结束,王室卫队们的议论声再次纷纷响起。
“噢,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击,”多伊尔一脸苦闷和不忍,啧声道:
“要我说,马略斯再不喜欢他,也有些过分了,在这么多人面前……”
但哥洛佛打断了他:
“不,那不是。”
多伊尔一阵疑惑:
“不是什么?”
就在此时,熟悉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再度令卫队们安静下来。
“六百年来,东海和南岸都流传有独特的战斗技艺,上承帝国时代的南方骑士和教会骑士源流。”
嗓音平静而淡然。
他们再熟悉不过。
泰尔斯平复好自己的呼吸,惊讶地扭过头。
只见害他落入如此窘境的罪魁祸首,守望人托蒙德·马略斯正双手抱臂,悠然而立:
“许多家族还是以‘骑士-侍从’的传承习惯培养新人,带着强烈的地方甚至个人色彩。”
“比起星辰国内其他地方的武艺,这一流派更加古典优雅,剑式自成一体,技术精巧细腻。”
皮洛加抿起嘴角,同样转向长官。
马略斯漫不经心地道:
“所以在王国里,这些以东南骑士们为代表的人们,也被称为——‘技击派’。”
技击派?
疑问漫上泰尔斯的心头。
马略斯停顿了一下,缓缓叹息。
当然,出于许多原因,曾经大名鼎鼎的技击派……
已经渐渐式微,大不如前。
也许终将消逝,归于无形。
就像历史长河中一闪而过的无数流派。
马略斯抬起头。
“怎么,发什么呆?”
马略斯毫不在意地提醒两人,似乎刚刚他只是在说梦话:
“继续打啊。”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一面思索马略斯的话,一面重新看向对手。
而后勤官皮洛加执剑而立,对他露出苦笑。
泰尔斯不再多想。
下一秒,他先左后右,虚晃一步,再度劈出一剑!
铛!
这一次,皮洛加同样移动脚步,改变距离,格挡下泰尔斯的进攻。
劈中了。
泰尔斯面色微沉。
但是依旧没有劈实。
蒸腾着的狱河之罪在他体内来回,只能徒劳无功地疯狂咆哮。
就像面对骑兵的兽人。
空无用武之地。
进攻不利的泰尔斯顶住对手,咬牙坚持。
可马略斯的话又在此时传入耳朵,让他不由分神:
“皮洛加的祖上,就来自于东海领一个受人尊敬的传统骑士家族,可谓深受技击派的影响。”
一瞬间,与皮洛加的角力结束了:对方的剑上力道一变!
泰尔斯一惊。
铛!
皮洛加的剑锋与泰尔斯的武器二度交击!
两把剑一触即分,仅余金属的颤栗。
“你能看到,他无论出剑前的选位和移动,包括对剑交击时如何选择强弱剑身,都是有门道的。”
马略斯的声音嗡嗡响起,就像梦中前世,电视直播的场外音。
“让你不舒服得很。”
选位和移动……
选择强弱剑身……
泰尔斯微微一颤,但眼前情况不由得他多想,只能顺势一个横斩。
铛!
两人的武器第三次交击。
马略斯的嗓音如影随形:
“而交击相持时,皮洛加最擅长听劲和预判……”
交击,相持。
听劲和……预判。
听完这话,泰尔斯顿时感觉不妙!
果然,仅仅下一秒,皮洛加的剑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最无暇顾及的地方!
“……是防守反击的个中高手。”
那个瞬间,汗毛倒竖的泰尔斯不顾一切,奋起全身所有的狱河之罪!
铛!
他险而又险地架开皮洛加直取脖颈的剑锋,右肩着地,无比狼狈地翻滚出去。
场外,马略斯微微一笑:
“就像这样。”
这轮交手过去,王室卫队的议论声再度响起。
泰尔斯抹掉额头不知不觉出现的汗水,感受着身体因负荷过多带来的麻木。
他艰难地站起来,一身尘灰。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冲向满面抱歉的皮洛加,而是疑惑地转向了场边的马略斯。
“如果认为把北方佬强打硬攻的那一套搬过来,也能对他起效,”马略斯炯炯有神地与泰尔斯对视:
“那您最好三思。”
“殿下。”
泰尔斯喘息着,陷入思考。
“长官,我们都知道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雷奥·皮洛加甩了甩长剑,无奈道:“可是差不多就得了。”
“我还靠着这个吃饭呢。”
马略斯笑了笑,却没再说什么。
但泰尔斯却明白了什么。
选位,听劲,预判。
听上去像是……
泰尔斯心中一动。
一个名字在眼前浮现。
米兰达·亚伦德。
怀亚所说的,她的终结之力……
她的……天马乐章。
看着眼前有些尴尬的对手,泰尔斯明白了。
第一回合就落入绝对下风,那不是皮洛加太强。
而是……
泰尔斯捏紧拳头。
而是他没有选对策略。
落入了皮洛加最擅长的领域。
防守反击。
“想想办法,殿下,”马略斯挠了挠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任何办法。”
“敌人就在你面前。”
好吧。
泰尔斯舒缓了麻木的身体,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重新看向皮洛加。
泰尔斯的神情严肃起来。
王子的进攻在下一刻到来。
铛!
皮洛加再次击开泰尔斯的剑斩,但他准备反击时,却有些疑惑。
这一次,星湖公爵的力度……
很小。
唰!
剑风刮过,泰尔斯倒退一步,避开对方的反击。
两人再度分开。
雷奥·皮洛加。
泰尔斯冷静地想道。
祖上是东海领的骑士,技击派,防守反击。
他的大脑开始转动,思索着对方的优势和自己的策略。
皮洛加通过与对手的接触,在一瞬间听劲并预判。
这不仅仅是利于防守,更要找到最适合的出手时机。
对方攻得越猛,劲力越大,暴露越多……
他的反击就越是犀利。
这么说……
之前我用尽全力攻出的那一剑,全都助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