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哥洛佛跟齐米卡斯蹲在一块,他们小心翼翼地躲在两个木箱后面,以免卷入厮杀,成为地上的尸体之一。
那个该死的哑巴,他到底在干什么?
哥洛佛愤然盯着站在场地中央,被打手们团团围住,却依然意气风发地与红蝮蛇和流浪者对峙的罗尔夫。
对,那几下把戏是很出风头,干掉几个杂兵,摆几个姿势,但是……
难道那哑巴就看不出来,这仓库全是血瓶帮的精锐打手,里三层外三层,哪怕再击倒十个人,也于事无补,根本没有胜算吗?
更何况,最棘手的威胁……
哥洛佛移动目光,忌惮地望向那个穷星湖卫队之力都无法拿下的黑衣杀手,后者正站在仓库另一端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地旁观场上的局势。
可恶。
哥洛佛狠狠一拳砸上箱子。
那个黑衣人,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是哑巴被其他人消耗干的时候?还是双方都厮杀至死,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
想到这里,僵尸心中无比纠结:到时候,嘉伦·哥洛佛,他自己出不出手,是上还是不上?
上了,暴露自己。
不上,那哑巴就……
这哑巴虽然该死,但也不该这样死啊!
该死!
他以为这就够糟了,可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得更坏。
“他的眼神,小红,我知道了。”
弗格端详着罗尔夫的表情,越发严肃:
“接下来,他恐怕要跟我们搏命了。”
弗格面无表情,轻轻举起自己的长刀。
正在头疼的涅克拉闻言一惊。
他们的对面,罗尔夫冷笑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把满是血迹的链剑,先在袖子上擦了擦鲜血,再把剑柄上的链条紧紧缠上手臂,似乎在默认。
这个动作让周围的打手们齐齐一凛
“正好!”
红蝮蛇一咬牙,索性丢开得失,重新激发凶性:
“那就放开了拼到底,谁生谁死,交给落日吧!”
他嘶吼一声,体内激素分泌加速,身上的肌肉越发紧绷。
面对这两大劲敌,罗尔夫咧嘴而笑,紧了紧手上的链剑,仿佛在说:正合他意。
三人之间的气势猝然一变。
什么?搏命?在这里?这时候?
哥洛佛难以置信地望着正在仓库中央大出风头的罗尔夫,从对方的动作表情中惊恐地读出来:这可能是真的。
罗尔夫……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等等!
哥洛佛下意识地摇头:
这哑巴是脑子有病吗?哪里想不开吗?
翡翠城有码头,有海边,想自杀去哪里不好,非要跑到这里来送死?
乡愁情结,死也要死在出身的帮派里,是么?
还有那个被人背叛的女老大,她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妈还是怎么地?她就那么重要?值得这破哑巴拼上性命?
不,看年龄,大概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外婆吧!
草tā • mā • de!
愤恨不已的哥洛佛越想越气,早在胸中骂开了花。
而且,他们在这里拼命战死,难道有什么意义吗?
哥洛佛观察着渐渐恢复秩序与纪律的血瓶帮帮众们,头疼地发现他们又站好了队形,仅有的两个出口被重新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女老大,难道会因为哑巴壮烈战死赢得尊重,就被敌人网开一面放过性命?
拜托,这里是丑陋现实的帮派火并,不是高尚理想的骑士对决!
再说了,后者真的存在过吗?
愚蠢,自私,罔顾战友的哑巴!
草死他!
就在哥洛佛暗自痛骂不停,而罗尔夫这场以一敌二的生死对决避无可避,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幽幽响起:
“血瓶帮居然有如斯高手,说实话,我很欣慰。”
哥洛佛一惊,瞬间将警惕提到最高。
战斗被打断,罗尔夫、涅克拉和弗格三人气势稍泄,齐齐回头:许久未曾动弹的黑衣杀手迈开步伐,掠过人群,向场中三人走去。
沓,沓,沓……
他的步伐仿佛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每踏出一步,都会揪紧所有人的心跳。
令人呼吸乏力,心悸胆寒,还有不少人表情发紧,呼吸加速。
“但是我想起来了,我们其实照过面,对吧?”
黑衣人看向罗尔夫,轻声而笑:
“就在那个羊毛商的宅邸外。”
那个瞬间,罗尔夫和哥洛佛齐齐蹙眉。
糟糕。
他们被认出来了。
哥洛佛最担忧的事情之一,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和他们一块来抓我……那天的风也很大,大得蹊跷,而你的腿脚,也还没这么利索——异能者。”
沓,沓,沓……
黑衣人缓步上前,每走一步都给人以巨大的压力,加上他从头到脚裹得漆黑一片的造型,莫名让人内心不安。
涅克拉和弗格对视一眼,前者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容。
罗尔夫则压力剧增。
他僵硬回头,警惕地看向越走越近的黑衣人,手上的链剑越攥越紧。
作为旁观者,哥洛佛叹了口气,下意识握住地上的一柄砍刀。
现在他该怎么办?
上去跟哑巴一块儿砍人?
可是,如果要对付那个黑衣杀手,那要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还是找准机会背后偷袭?或者干脆一心一意拉上哑巴就跑?
总不能让他来拼死拦住杀手,给哑巴和他的老相好创造逃跑的机会吧?
可是,那个黑衣人的剑术身手,配合上那诡异的异能,就连马略斯勋爵指挥星湖卫队布下的围捕陷阱,都奈何他不得。
他们两个,一个伤势还没好,一个刚刚打过一场,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该死,他们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得知了那么多情报,结果前功尽弃!
就为了个……哑巴的老相好?
草!
齐米卡斯对身边的危险十分警觉,他第一时间注意到哥洛佛的动作,不由惊恐:
“胖墩儿,你想干嘛?别啊!”
想干嘛?
干嘛?
老子现在想shā • rén!
哥洛佛望着罗尔夫,狠狠呸了一声。
“我能感觉到你的杀意,也许还有仇恨,甚至死志,年轻人,”黑衣人的目光藏在漆黑一片的目镜后,却让人凭空心慌,“我也很乐意靠你来验验手下们的成色。”
罗尔夫面色一变,正要暴起出手时,却惊讶地发现: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颤抖得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
这,这么快?
糟糕!
密切注意局势的哥洛佛一惊,他看着哑巴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
是那种异能!
“但可惜,我的日程表很满,没有空闲陪你和你的主人玩游戏,”黑衣人啧声摇头,缓步来到罗尔夫面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下一秒,罗尔夫表情一变,身形晃了一下!
但他不是唯一一个:
站得离黑衣人最近的两个打手,一个眼神恍惚,开始喃喃自语,另一个干脆扑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
扑通!咚!啪!
从黑衣人身边开始,仓库里摔倒或软倒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恍然梦呓,有人揉搓额头,有人沉沉睡去。
“啊啊……”
“不……”
“我要吃顿好的……”
“哈哈哈哈哈……”
涅克拉和弗格两人齐齐退后半步,红蝮蛇表情痛苦,弗格则神色恍惚。
不妙不妙不妙啊!
看见众人的异状,哥洛佛心中叫糟,正准备冲出去,不顾一切突袭黑衣人,但马上感觉到腿上一重。
“是的妈妈,”齐米卡斯抱着他的脚软倒,眼神茫然,“我,我今天努力工作,拿了不少赏钱,好的妈妈,对的妈妈,没问题妈妈……”
哥洛佛准备一脚把他踹开,但齐米卡斯的表情变得苦涩:
“放心吧,我不会学父亲去混帮派的,更不会像他那样被砍死……我没有做小混混,没有欺负苦命人,我赚的是干净钱,良心钱,我还要攒钱给你请最好的肺痨医生呢……最好的……”
哥洛佛呼吸一滞,他咬了咬牙,收回抬起的脚,只是将齐米卡斯轻轻推开。
这个混蛋。
这仓库里……全他妈是混蛋。
但当他推开齐米卡斯的时候,哥洛佛突然发现:齐米卡斯身前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被风刮开,露出歪斜的字迹:
【准备,预案】
哥洛佛一惊。
预案?
什么预案?
下一秒,小特托出现在他面前,朝着他蹦蹦跳跳地跑来……
不,不要!
哥洛佛死命摇头,把注意力转移回场中,却只能看见罗尔夫在黑衣人面前,满脸痛苦地弯下腰。
像是在屈膝下跪。
该死!
哥洛佛努力抵御着异能,心中焦急:
他倒是说清楚点啊!
总不能是这哑巴要壮烈殿后,为我创造逃跑的机会……嗯?
创造,逃跑的机会?
哥洛佛轰然一震!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他td明白罗尔夫要做什么了!
在黑衣人跟前,罗尔夫恍惚地呼吸着。
他眼前的人影,一会儿是黑衣人,一会儿是凯萨琳,一会儿是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男孩儿,一会儿又是一群凶狠可怕、饥肠辘辘的野狗。
他分辨不出区别。
“曾经,当我只是一介草民,人们不肯坐下来,认真听我讲话。”
黑衣人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天边传来。
罗尔夫努力晃了晃脑袋,想要按按额头,却发现一伸手就触到了地面。
他怎么……跪下了?
“于是我努力练剑,奋力挥剑,”蒙面黑衣人的话在继续,“终于,他们终于肯安安静静坐下来,听我讲话了。”
他拍拍自己的剑柄,语气变得落寞:
“但我花了很久才搞懂:他们听的不是我的话,只是剑的话。”
罗尔夫只看见对方的嘴皮子在上下开合,却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甚至有些迷糊:对方为什么要开合嘴皮?
是为了吃饭吗?
气压失去控制,从义肢的合金气瓶里松泄,但他恍若未觉。
直到他的膝盖跪上一片玻璃渣,恰好刺进金属与血肉的夹缝里。
特殊的触感和疼痛让他神智一清!
对了!
他还在仓库里,在残酷的命运里,奋力挣扎……
罗尔夫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兜。
那个哥洛佛,那个大壮汉,那个大家都说不善交际,但其实根本就是不想和不屑交际的、心理扭曲得不行的大块头,那个被恐怖利刃逼着硬生生跟他凑成对的僵尸……
他能明白吗?
他能做到吗?
他能……成功吗?
箱子后方,头晕目眩的哥洛佛喘着粗气,努力把手伸进衣兜。
没错。
为什么他没想到呢?
他们在血瓶帮的地盘上,陷入这么多帮众的重重围困,其中不乏超阶好手,只要被其中一个人缠上片刻……
而罗尔夫还带着身受重伤的幻刃,有这样一个累赘,他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逃脱的。
光凭他们两个,不行。
无论如何做不到。
毕竟,他们不是王国之怒。
所以,要越过这么多人突围,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
哥洛佛艰难地睁眼,看向仓库里的全景: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血瓶帮的帮众们有人闷哼,有人shen • yin,有人伸手梦游,有人兀自呢喃,有人痛苦抱头,更多的人干脆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涅克拉靠着墙慢慢软倒,眼睛紧闭,面色痛苦。
弗格表情难看,身体虚弱,一把抓住扶手才不至于摔倒。
杜罗就地坐下,目光痴迷,泪流满面。
尽管反应不一,但此时此刻,整个仓库的帮众们以黑衣人为中心,从里向外哗哗啦啦倒了一片,绝大多数人都失去了活动能力。
但是至少……
哥洛佛在眩晕中勉强望向另一边:
通向出口的路,已然廓清,不再堵着黑压压的一大票人了。
哥洛佛晃悠悠地跪倒,终于吃力地掏出一截注射针管,颤抖地拔掉针套。
他们的预案。
天煞的预案。
真有你的,哑巴。
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吗?
只是……
他不嫌太冒险了吗?
哥洛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睁眼:视野中,黑衣人弯下腰,看向精神恍惚的罗尔夫。
“现在,我给他们想要的梦,寄望他们真正开始听我说话。”
黑衣人轻轻摇头。
“可我又发现,当他们一旦开始做梦……”
他看看角落里的凯萨琳,再看看仓库里横七竖八倒成一片的众人,叹了口气。
“就再也听不清,我说什么话了。”
自从与黑衣人相遇,王室卫队——确切地说,是星湖卫队灰头土脸铩羽而归后,守望人兼队长,托蒙德·马略斯勋爵就开始收集情报、制定对策。
其中之一,就是如何抵抗那种会让人莫名其妙陷入幻景的精神异能。
幻景。
眩晕感之中,哥洛佛咬了咬舌尖,努力不去看在眼前欢快奔跑的兄弟姐妹们——那时,他们多快乐啊。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将针剂扎进大腿!
王室卫队世传的禁卫六翼中,刑罚翼司职特殊,尤专刑罚拷问。
他们有不少手段和工具,甚至是从远古帝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历史悠久,经验丰富,又经代代改良,高效管用,据说就连王国秘科都经常来借调人手或器材……
比如说……
哥洛佛塞回针管,掏出一个能在每一个住家里找到的、普普通通的——晾衣夹。
浑浑噩噩的僵尸颤抖着,在小特托的虚幻笑声中遵照刑罚官“园丁”帕特森的建议,把它夹在肩窝下方的腋下皮肤上,而且只夹薄薄一层。
就是不知道,刑罚翼的药力什么时候才开始起效……
但哥洛佛是不知道了。
因为他恍惚而舒适地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比如苹果。
苹果。
对,苹果。
【胖墩儿,不哭。】
他攥紧兜里的苹果,擦干净上面的血,怯生生地穿过街道,向家——或者用廷克之前的话说,老巢——赶去。
苹果有些变味儿了,上面还有十好几道口子,都是小丑用飞刀留下的。
那时,克斯一边数着手里的飞刀,一边疯笑着说,只要他举着苹果,贴墙站好,站稳,不能抖,不能喊,不能叫,不能哭,那等克斯练完一袋飞刀,这个好吃的苹果就是他的。
而他做到了。
他托着苹果,站得很稳,举得更稳。
他没有抖。
没有喊。
没有叫。
哪怕在小丑的最后一片飞刀偏离苹果,扎穿他手心的时候。
更没有哭。
【胖墩儿,不哭。】
这个苹果……
是他的了。
不,是他们的了。
等他回到老巢,那莉莉安姐姐、傻廷克、笨佛恩、破癞痢、臭鼻涕虫,还有那个讨厌的,天天粘着他,又天天感冒的小特托,大家就又能看到,他这里有新鲜的苹果了!
莉莉安姐姐会像上次夸赞佛恩一样夸他的吧!
嘿,这下回去,他们所有人都会羡慕我的!
哼,想吃吗,那就说声“拜托胖墩哥”?
吃完了?那还不快叫声“谢谢胖墩哥”?
这下子,就也没人敢笑话我没用,长得胖还光吃饭不干事儿了!
胖墩儿吸着鼻涕一溜小跑,心中泛起骄傲和快意,在不知不觉中摸到了……
手上的伤口。
下一刻,满是呢喃与shen • yin的仓库中,哥洛佛一个激灵,睁眼醒来!
卧槽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尼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大叫出声,一股脑呼出肺部里所有的空气!
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了。
腋下传来的、放大无数倍的剧痛让他背部痉挛,哥洛佛痛苦地捂住腋下的夹子,在地上不住翻滚。
卧槽,卧槽,卧槽!
不知何时起,小特托从他眼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撕裂疼痛。
仿佛有人正拿着剪刀,从他的腋窝开始,一点点,一寸寸,一丝丝地剪开他的皮肤!
刀口还不断发出喀嚓咔嚓的声音!
它们硬生生地,把哥洛佛从不可自拔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好吧,哥洛佛这下知道:药剂生效了。
没错,这就是马略斯勋爵收集情报,询问在场当事人之后,经过与掌旗翼商议考量,接纳了刑罚翼的建议与原料,委托后勤翼改制而成的,抵抗精神异能的最快“解法”:
放大感知,聚焦注意,尤其提升痛觉感应的拷问药剂。
别名——“失乡河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