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无情的焚烧。浓烟滚滚,与云梦山清晨的水雾交织在一起。秋风吹拂着尘埃漫天舞
动,仿佛大雪纷飞,冬天提前到来。荒芜的原野上留下一片漆黑可怖的伤痕。生存是人类对大自然贪婪的索取,而秋季垦荒的破坏,只是迎接大自然隆冬降下的惩罚。
几个云梦山中的农夫望着焦黑的土地,质朴黝黑的面容上,多出一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待到大火熄灭,秋雨降下,这片土地来年便可以耕种。只要风调雨顺,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宽松一些。不禁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之中。突然,一人高呼。
“快跑!卫军来劫掠了。”
此时他们万分懊悔,认为是烧荒的烟火引来了朝歌的驻军。倘若被抓住,肯定没命。这年头,国内的氏族间相互攻伐不断,国外的军队也时不时犯边,潜入卫境打草谷。对于不受国家保护的黑户而言,日子简直没法过。
三辆驷马战车率领着百余名黑衣士卒,朝着云梦山奔来。随后,军士将逃跑的百姓抓获,并进行拷打,逼问他们附近其他山民的住所。很快大量的人群便被驱赶至云梦山下的三间草庐,那里正是李家。
突如其来的祸事没有殃及到王诩与阿季,那些士兵瞧见他们手执宝剑,便刻意避让没有对二人进行抓捕。受惊的王诩,像是身处在警匪火并之中,而双方统统将其无视。一些想要反抗的百姓,被一顿毒打过后,只能哀嚎着跪地求饶。场面混乱不堪。
许久过后,百姓被聚集在李家外的一处空地上。一名顶盔披甲的黑衣军士,快速奔跑至两名身着华服的男子身旁,抱拳大声说道:
“禀邑宰大人!共俘获流民27户。”
那两人中,一人样貌俊秀。一席素白锦衣,士人打扮,腰间坠着一枚镂空的圆形碧玉,看上去极是文雅。只不过长发后披,发髻线过于靠后,显得脑门特别的大。并且没有顶冠束发,眉毛还刻意修饰过,又粗又黑。应该是尚未行过冠礼的少年公子。而另一人蓄着短须,以皮制头冠束发,身着玄色袍服,像是制式的官服。短须的中年男子听到士卒禀报后,一脸的愁容。只听。
“哎!此行所获甚微。竟还劳烦公子兰大驾,窃以为还是将这帮流民作为纳贡...献俘吧。”
少年公子笑了笑,看着跪倒的百姓,眉头皱了起来。
“呵呵。曹邑宰觉得用我大卫百姓献俘,这样妥吗?”
“是有不妥。不过,这帮流民托庇于此,逃避赋税之举与我大卫无益。”
他们若无其事的谈论起来,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茅舍内还藏有两人。这就尴尬了。出也出不去,王诩只能在窗边偷听二人谈话。还小声询问阿季纳贡献俘之事。
原来他们卫国一直被晋齐两个强国欺负,齐国动不动就经济制裁一下。而晋国与卫国接壤,两国先前有些矛盾也干过几架,都是卫国惨败。最后卫国王室每过几年便向晋国纳贡献出人口,以求和平。而这些对外政策被老百姓耻笑为卫国王室在卖国求荣。
这下可算是开了眼,王诩终于明白为何吴起、商鞅、吕不韦这等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后都跑去国外效力了。因为待在自己的国家,有可能被抓去献俘。老百姓对卫国王室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
阿季显得颇为紧张,小手一直按在剑柄上,保持着即将拔剑的姿势。女孩似乎准备以一敌百,解救这群百姓。王诩想着,早知道就给每家发放一柄短剑。这飞来横祸不就轻松避过去了。
“戚城邑小而民寡。北戍军五师兵马屯住所需粮草巨大,供给并非易事。若不能补充采邑人口,北境战事一开,恐无力御敌。”
“公子忧心国事,卑职佩服之至。不知当下可有决断?”
“哎!国耻啊...”
曹邑宰见状,忙俯身施礼。似乎是想帮上官背锅,将骂名拦在自己身上。一旁偷听的王诩乐不可支,没想到古代官场中的马屁精,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亚于现代职场。而这年轻公子更是虚伪,明明结果无法改变,还要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好像不这么做作一下,良心上过不去一般。一时间竟没忍住,失笑出声。
“谁?”
不等军士破门而入,抓他出来。王诩便自觉的推门而出。此时狗腿的曹邑宰忙护在年轻公子的身前。当看到王诩身后的少女正拔剑瞪着他时,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踩在年轻公子的脚上。他黑着脸大喝道: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偷听本宰与小伯大人谈话。来人啊!拿下。”
“且慢。”
被称作公子兰的年轻人将后退的曹邑宰推开。丝毫没有显露出被人知晓秘密后的尴尬,而是盯着王诩拎在手中的黑色长剑。不停的打量着来人。片刻过后,公子兰抱拳施礼。
“敢问壮士乃何人?”
王诩学着对方的模样,也还了一礼。然后将阿季半露锋芒的短剑,推入剑鞘。
“在下乃贩履之人。”
为了取信对方,他拿出屋内的皮靴,示意那公子兰可以看看。身旁围着的甲士忙将那两双不伦不类的皮靴捧于掌上呈了过去。公子兰面露疑惑之色,突然一惊。
“在下卫兰,乃戚城表臣百司府,小伯。不知壮士大名?”
“噢!在下王诩,乃一皮货商人。”
话一出口,不但卫兰大惊失色,就连一旁的曹邑宰也面露惊惧之色。两人顿时客气了许多,再次对着王诩一礼。王诩有点懵,貌似皮货商人的地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难不成这时代的商人可以横着走?感觉完全没有道理嘛。对方的反应,让他觉得,此时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兰公子可否听在下一言?”
大周的人是不会将名字放在公子之前用来称谓的。他的口误没有让公子兰觉得奇怪,反而显露出豁然明了的神情。
“诩先生请讲。”
先生?之前不是叫壮士来着。这称呼变来变去的,王诩只觉好笑。难不成这年代就开始先生小姐的叫人了?
“您看这云梦百姓,不过百余人而已。无论拿去纳贡还是征做劳役都没有多大价值。想要卫国发展壮大,需慢慢来。就像饲养牲畜一般,肥了再宰。切莫心急!”
“先生不知,这帮流民逃避赋税与国无益,不拿去献俘。若是置之不顾的话,反而扰一方安宁。田赋九抽一,此地不报而垦荒。就算我们不来,司徒府也断不会坐视不管的。”
曹邑宰先行劝阻,有意不让王诩管这闲事。而此时的公子兰,眉头拧的跟麻花一般。只听王诩大放厥词道:
“曹邑宰之言乃杀鸡取卵饮鸩止渴之道,与卫国更是无益。”
“先生可知,此处放任一年,公室将损失多少赋税吗?”
“噢?那不知一户人家,岁入几何?”
“一千四百钱...”
两人只顾着争论,一旁的公子兰好奇的打量着王诩。口中小声的念叨着之前听到的成语。只觉这少年诡异莫测。他从未听过杀鸡取卵、饮鸩止渴这样的词。细细品来似乎十分贴切。在公子兰看来,对方有意隐藏身份。然而谈吐与见识并非一般氏族子弟可比。随后少年的一句话,又把他惊到了。
“呵呵,不过4200钱,曹邑宰便要将135口人卖掉。岂非不智?”
如此简单的算术题,对方居然拿来说事,真是可笑。一户五口,九抽一,岁入1400钱,轻轻松松就能算出一年的税收。而4200钱不过价值两口宝剑尔尔,他就不信一年到头,135人还创造不出这点价值?说出去谁信呢?
若是接纳他的提议,即便做不到,王诩事后拿出两口剑来抵债。想必也可以蒙混过关。若是不接纳,他也懒得再费口舌。只当做打打嘴炮,大家喷喷吐沫星子作罢。毕竟人家带着一百多保镖,他和阿季铁定是打不过的。全当遇到了一位忧国忧民的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