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2年,意气风发的姬辄意外成为了卫国第二十九代君主。然而辅佐他登上君位的人,居然是先君的夫人——南子。这娇媚的女人曾经罢黜并赶走了他的父亲蒯聩。而今却将他附上君位,年轻的姬辄认为,对方是有意把他作为傀儡从而控制整个卫国。毕竟他的叔伯健在人数也不少,不立王子而改立王孙为君,确实难以服众。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做事更佳勤勉,不敢有丝毫怠慢。
或许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国之君。姬辄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只是按照年轻祖母的要求,整日处理着琐碎的政务。而这一切更多是为了保全自己性命。
日子相处久了,他发现祖母南子并非外界传扬的那般,是个生性yín • luàn的妇人。反倒感觉对方率性纯真。南子从不直接干预政事,只是从旁提点。他很好奇。祖母曾是宋国的公主,嫁给祖父不过是政治婚姻罢了。为何这女人会对卫国的继承人如此的尽心尽责?实在是想不明白。姑且认为是宋国的外交国策。卫国若是太过弱小,宋国难免有唇亡齿寒的顾虑。
直至姬辄成年,参加冠礼后,才将埋藏心中多年的迷惑道出。他不敢直白的询问,只是提及当年孔子与祖母相见之事。用来旁敲侧击,先试探一下。
“孔丘乃贤者,然不适于卫。乱世首当富国强兵,教化百姓实乃窃名之举,与国无益。”
南子之言振聋发聩。姬辄没有料到,孔子离开卫国是祖母有意拒绝而不用。并非坊间传言的那样,祖母不顾礼仪招致圣贤厌恶。而这些非议与误会,南子似乎漠不关心,也从未解释过。此刻他斗胆又问了一句。
“当年寡人的父亲欲谋害夫人,故才被废黜君位的吧?”
其实说出这样的话,姬辄已知晓后果。遭到对方的厌恶是必然的,极有可能他的君位也会不保。不过多年来心中的郁结,若是能在此时解开,他认为冒险也是值得的。从小被人指责,认贼作母的恶名没少困扰着他,显然他已经就受够了。
陪伴姬辄执政了八年,容颜已逝。此时南子的笑容不再透着妖媚而是长辈的慈爱。果不其然,姬辄的话一出口,南子无比震怒,立时怕案而起。
“放肆!蒯聩实乃小人,君上不顾身份,意欲何为?”
姬辄从未见过祖母大发雷霆的样子,身子不禁微颤跪倒在地。然而南子并未相扶,只是无奈的低吟。
“哎!”
然后愤愤的说道:
“此等首鼠两端之辈岂可唤做君父?当年此人欲交善于齐,将盂地献出,卖国不忠,意图窥视君位。幸好先君察觉,然事发后奔晋投敌又引兵伐卫...哼!此等心思歹毒之人若是为君,国将不复。”
随后南子挥袖离去,刚要迈出殿门。只听姬辄大喊:
“为何?”
她失望的回过头,曾经视如己出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或许姬辄的未来,也会像祖辈那般委屈求全,一生苟活在四方强国的威逼下吧。身为女子,想在乱世改变这一切,显然是不可能的。牝鸡司晨的指责声,早已听得厌恶。
“卫人惨矣,未亡人不忍视之...”
正是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姬辄。本打算浑浑噩噩的,像祖辈那样享受奢华,做个闲散的国君。至少一生能平安度过。死后再混个碌碌无为的谥号。就像祖父那样,本有雄才却被强权压迫,只能假装沉迷酒色,苟且的活着。死后得个“灵”字谥号,被后人唾骂又如何?做卫灵公也总比丢了性命要强。过去,姬辄都是这样认为的。
此刻,他想做些事情。摆脱长久以来晋、齐、越三国对卫国的干预。不想成为别国的附庸。三姓家奴,已经做得够久了。恐怕再这么下去,卫人的膝盖也软了。
于是姬辄找到了同样满腹抱负的孔悝,二人志同道合。孔悝是他的表兄,乃孔文子的嫡子,从此名门。姬辄的姑姑正是卫国先贤孔文子之妻。就连孔子也赞许过孔悝的父亲,称其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所以才会在死后,给了一个“文”,这样高的评价作为谥号。
孔悝被拜为相国,辅佐姬辄组建自己的势力。南子更是全力支持。她已经老了,又无子嗣,只能将一切的希望寄托在义子身上。经过四年的励精图治,卫国隐隐有中兴之象。然而,外逃十二年的蒯聩却在此时潜回国内,在戚城与孔悝的母亲密谋zhèng • biàn。一处姐弟联手,胁迫外甥赶亲儿子下台的荒唐闹剧,随之上演。
扩建戚城,抵御晋人南下的计划就此毁灭。而幕后的黑手其实就是晋国。蒯聩不过是晋人的傀儡罢了。zhèng • biàn成功后,蒯聩为稳固政权铭鼎以志,告知卫人永不相负孔悝的相助之情。如此便将孔悝变成了卖友卖主的不忠不义之徒。当时戚城的邑宰乃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路。为劝好友孔悝回心转意,他只身与乱军厮杀,后被砍成肉泥。更留下“君子死,冠不免”的悲壮之言,让后人惋惜与敬服。
zhèng • biàn过后,戚城改名为孔悝城。城外建有多处子路的墓冢,那是百姓为缅怀这位忠臣义士慷慨赴死之举,不忍子路尸骨无存,自发修建的衣冠冢。南子也在这次zhèng • biàn中身死。姬辄悲愤交加,带着一众亲信逃亡。
逃亡途中,姬辄结识了赵姓小姐,二人在云梦山中隐居,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正是南子的那句话,让姬辄从未有过向强国求助的念头。他知道倘若引兵伐卫,无异于荼毒百姓。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假借维护正统之名侵略别国的事情,在春秋屡见不鲜。那些强国是很乐意师出有名,帮姬辄复国的。染指中原之地就意味着靠近天子。既可正名,又可谋取更大的利益。岂有不争之理?
卫国最黑暗的时期来临,短短五年竟轮换了四位君主。晋国与齐国相继出兵伐卫,掳掠人口财物无数。此时卫国的宗室内,竟无一人敢坐君位。平衡两方的关系就如同走钢丝一般,一不留神,粉身碎骨。本以为在云梦山中了此一生的姬辄,不料却在此时成为了各方势力关注的对象。
逃亡五年后,再次执一国权柄,姬辄只觉卫国复兴无望。此时的权利上层分为亲齐与亲晋两派。而越国灭吴后,勾践也想逐鹿中原一展霸主的雄风。政局混乱不堪,且暗潮涌动。姬辄不愿连累妻子,于是将赵氏藏匿于云梦山中。孔悝的背叛虽是迫于无奈,但对于他而言,已经受够了这帮宗族小人。
昔日的梦想,此时只觉可笑至极。南子的死更是让他悲痛欲绝。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即冒了出来。毁灭宗室,杀死这帮软骨头。即便亡国,也比受他国欺凌要强。随后,姬辄暗中招募死士,囤积兵器。他已经无法容忍,宗室的腐败与懦弱了。准备抛下妻子破釜沉舟一战,和卫国的宗室玉石俱焚。
不料,赵氏在此时诞下一子。千钧一发之际,姬辄犹豫了。他决定暂缓行动,将兵甲先藏匿于云梦山中,计划用十几年的时间慢慢铲除这些卫国的蛀虫,为儿子铺平道路。由于担心被人知晓母子的下落,他总是假借云梦狩猎为名掩人耳目。出行时,带着五百亲信死士十分谨慎。
就在重新执政的第六年,以为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时,姬辄却在云梦山谷内遭到袭杀。仅百余蒙面的黑衣人竟将五百死士尽数围歼。黑衣人武艺高强,皆手执长剑。他知道这些长剑只有越人才会使用。勾践终于出手了。一生两度位居国主之位,一直想让卫国的百姓富强,反反复复的努力,最终却是惨淡收场。
姬辄望着大山深处,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终于解脱一般。随后他的头颅便被人砍下。而这位励志富国强兵的君主,死后却被世人称作卫出公。一个“出”字,道尽英雄无尽的悲凉。他所做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卫国的现状。得到这样的评价,更多是世人的讥讽,既然出逃,何必还要回来?他或许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死人为何还能在卫国继续执政?居然长达一年?然而死后的污名便是越国的伎俩。历史的黑锅只能由他来背。
清晨的薄雾散尽。听着阿季对幽谷埋尸的推测。王诩终于明白,为何女孩提及姬辄时,总会避开那个“出”字,称之为卫公。估计卫国宗室的秘密,当下只有女孩一人知晓了。难怪阿季总喊他少君,在外人面前却改口为少主。其实他早该猜到自己的身份。周先生怎么会跟赵小姐生出一个王姓的孩子呢?此时想来只觉愚蠢。
“哎!既然他都无法改变,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是啊!卫国的国君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鄙尹又能怎样?
公元前462年的深秋,名叫姬诩的少年这样想着。他牵起妹妹手,悠闲的漫步在山腰上。云梦山下,那处渺小的山村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