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鸱夷子皮乃是范蠡经商之时所用的别号,亦是其商号。如今已鲜为人知。家主给您的那块牌子,便是范蠡门下,昔日留在越国经商的管事牙璋。”
老仆好心的向墨翟解释起方才的事情。墨翟将那面精致的木头牙璋递还给了老人,说道:
“如此珍贵之物还请老翁交还与孙老。晚辈万不敢受。”
随即,躬身一礼。老仆没有接过那木牌,目露鄙夷之色。
“十多年前,家主得知那越国管事昔日曾受命贿赂伯嚭,陷害伍员大夫。于是,一怒之下,便将那人给杀了。”
“噢?陷害孙老故友之人竟不是文种所为?”
“最初,我们也是这般认为。然,文种心思歹毒,其谋略远不及范蠡。后被勾践诛杀全族,家主也没再寻仇。得到这块牙璋后,家主四处范蠡的行踪。兴许是与这名字有关。”
墨翟最喜诸国轶事。他屏住呼吸听老人继续说着。
“伍员大夫身死后,被吴王陈尸于江中,便是用得这鸱夷子皮。伯嚭死后亦是以此法下葬。主人料想,这一切皆是出自范蠡之手。这鸱夷子皮一说,并非巧合。还请墨子体谅家主丧友之痛,莫要在其面前提及此事。”
“晚辈既已知晓,老翁还请放心。”
范蠡自经商起,三度散尽家财。曾帮助过许多中原诸侯赈济灾民。后定居于宋国陶邑,宋人深受其惠。陶邑虽不是其封邑,但人人称颂范蠡为陶朱公。美名远播,名望堪比一方诸侯。
不想,这位举世闻名的大善人背地里竟是如此的阴险恶毒。不仅借刀shā • rén,还以酒囊自称。
听完老仆的话后,墨翟只觉头皮发麻。他想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
“莫非今日渡河之事乃是孙老假借鸱夷子皮之名讹诈对方?”
看着少年呆傻的模样,老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夜色渐渐笼罩了柯城。黄河的另一侧,一辆稍显宽大的马车正停靠在孙武等人午后生火造饭的地方。
“娘的!商会派来接应的船只,怎么还没有到?”
矮子不忿的骂了声,猛然踢起脚下踩着的蚌壳。随后,漆黑的河面传来一声“咕咚”的轻响。
他与妻子还有胖子前日便已出发,日夜不停的赶路。本想今晚在柯城好好安歇,可如今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三人从黄昏等到了入夜,仍旧不见接应之人。估计留宿荒野已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此行,矮子是去宋国的首都商丘,求见宋国的国君。恰好,他选择的路线与孙武等人北上的路线不谋而合。两方都是要先到柯城而后再到五鹿城中转。同样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矮子等人则更多考虑的是尽快完成范蠡交待的任务。
“看来戏阳是出了变故。我们先在此将就一晚,明日再行北上寻船渡河。妾身捡些河鲜为良人准备晚食。倒是许久没有露宿荒野了呢。”
越琴安慰着矮子,目光却是被满地的狼藉所吸引。对于这突发事件,她倒是十分的乐观。矮子又接连抱怨了几声。自从跟了范蠡这位世界首富后,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他无奈的拍了拍马车,示意胖子下来。随后,叹了口气道:
“也罢。我与胖子去前面树林里拾些柴火。你小心些,莫要给蛟龙叼去了。”
越琴嘟着嘴,瞥了矮子一眼,佯装可怜的说道:
“良人这么一说,妾身倒真有些害怕了呢。”
矮子知道她又在作怪。于是,头也不回的与胖子走入了树林。
胖子体型太大。拾柴的工作对于他而言,太过枯燥,很快便闹出了些动静。随后,矮子的惊叫与喝骂声便不时自林中传出。不断惊起的水鸟此起彼伏,打破了这处宁静的河畔。
同一时刻,荧泽的火龙岗,喧闹的一天终于结束。随着落日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打铁的噪音也准时的消匿在这座小山城中。积攒了一天的柴火气息随着微凉的夜风拂过山岗也渐渐的消散,变得如晨雾般稀薄。
匠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偌大的邑主府,凌乱的地炉中,沉积的炭灰逐渐掩盖了最后的光与热。一里见方的城市很快便步入黑暗之中。周遭的环境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隔着一堵墙,邑主府的议事厅内,诸师瑕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是没想到荧泽的生活会恐怖如斯。接过姬兰递来的竹简。
“劳烦瑕邑宰将此信转交家兄。”
诸师瑕回到自己的客席坐定,拱了拱手,道:
“瑕蒙公子收留至今,已是感激不尽。区区小事又何谈劳烦?”
姬兰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接话。婢女奉上温好的酒水便也退了下去。一时间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诸师瑕于今日午后便已抵达荧泽。作为留守在云梦的代理野宰,他有守城之责,此番突然造访荧泽确实有些冲动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诸师瑕说明了来意。
“瑕自知有负公子重托。不该于非常之时,擅离职守,还望公子莫要怪罪。”
空荡的议事厅内,男子的语气低沉,言辞颇为恳切。
他受命留守在云梦,本以为能担负起重任,凭借一己之力率领五百士卒死守城池不失。以此来洗刷丢失牧邑的耻辱,让少女高看他一眼。自姬兰离开后,他每日组织士卒勤加操练,积极备战,盼着晋军早日攻城。
岂料,终于盼到了牧邑而来的晋军。敌人尚未攻城,却被南下的赵军包了饺子。随后,赵军扬长而去,似乎对云梦没有一星半点的企图。
诸师瑕甚是无语。先前便听闻王诩在戚城与晋人酣战三日。城东大火足足烧了两天。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不服王诩。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拖住了晋国十万兵马,自己却是毫无作为,心中万分的憋屈。
恰好在此时,他收到了家中的来信。信中提到姬舟已在城濮集结了五万士卒,准备南下渡过黄河直取牧邑。诸师家作为南方的老牌贵族。全族上下动员了五千子弟响应新君号召。如此大张旗鼓的搬出全部家底便是要在姬舟继位后,捞取一份满意的回报。而这份回报如果够大的话,未来诸师一族的家主——诸师瑕或许能直接进入卫国的卿事寮,位居六卿之一。
他与姬舟兄妹本就有着私交。此时,正是一展拳脚的时候,故而,无论是为家族还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他都应该立刻返回城濮。
姬兰斟了杯酒。
“你我自幼便相识,说这些见外了。”
诸师瑕深觉惭愧也斟满了一爵。
选在此时离去,确实显得有些功利。抱着对姬兰深深的歉意,诸师瑕先将一爵酒饮尽。
“公子放心。云梦诸事,瑕已安排妥当。此去城濮便是领族中兵马与大公子一起南下。”
“甚好。昨日收到戚城的消息,小妹与卫诩安好。兰心中不胜欢喜,无人诉说之际,瑕兄便已至此。难得有此喜讯,愿与君共享。兰满饮此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