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是一件很快的事。
今天的天气没有对得起昨晚明亮的月亮,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日头,阳光一丝不漏。
齐玉池保持着跪坐的姿态,侧倒在床前地面,双手抱住胸口,面唇发白,这一晚显然是冷坏了。
可惜,没人会把他抱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他已经是个没了母亲的孩子。
至于,季先生,那是恩人,恩人只能用来报恩,哪能奢求更多?
贺复推开门进了屋,走到齐玉池边上,放下手里青黑食盒,脱下身上外衣,披在齐玉池身上。
而后轻轻将齐玉池拍醒:“皇孙殿下,起来吃点东西”
齐玉池缓缓睁开双目,起身坐下,昨晚做了个不好的梦,梦到自己蜷缩在冰天雪地颤抖,看着母亲愈行愈远,想要呼唤却又叫不出声,只能看着那背影逐渐消失。
贺复递给齐玉池一碗粥,皇陵的惯例早食便是稀粥馒头。
所幸粥是热的,恰可暖暖身子,齐玉池接过来喝了半碗,虽然它没什么味道。
至于说馒头,齐玉池分毫未动。
“皇孙殿下,如此下去可不太好,太子妃娘娘可不愿见你这样。”贺复劝道。
无语。齐玉池沉默地躺回去,身上属于贺复的那件薄薄的白衫,被扯着紧了些。
贺复摇摇头,收拾碗盒,走了出去,关门时,还叹了口气。
齐玉池脑子很乱,他知道,他现在有很多事应该思考,比如这件事会是个什么结局?父亲回来了会带起怎样的局势改变?自己又该怎么办?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局面下,接下来做的事都来自于脑子里的思考,这是母亲教的。比如近一点的,季先生为什么会拒绝自己?自己要怎样做才能让他再次点头?
还是无论什么办法吗?母亲?
这已经不是上次门外点头让自己进门那么简单,那次只是举手之劳。
地板的冰冷渗透过薄薄的两层布料,于齐玉池侧面的皮肤结冰蔓延。
齐玉池直觉得胸口长出了两团气,一团暴虐滚烫,肆意冲撞,它怒吼着,狂啸着。刀,你只需要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你能拿着它,冲进那个院子里,一刀砍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对的,你能,你有那个勇气,鲜血喷溅到你脸上时,就是最大的痛快!
那占据另一半胸口的另一团气,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缓缓地侵蚀,慢慢的吞噬,他在齐玉池的耳边低语。没救了,你母亲已经死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死,除了你;所有人都看着,等着她死去,除了你;他们就那样冷眼旁观,看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慢慢被淹没,没有人伸出手挽救她,他们就喜欢这样看着美丽的事物被摧毁,,,除了你。
而下一个,就是你。。。。
两团互不相容的气,各自为政,互不干扰,努力着蚕食着齐玉池每一寸血肉,而受伤最深的不是胸口,是那双眼睛,它又流出了泪水。
季先生回来了,坐到了床沿上。
齐玉池立即起身,跪得端正。
季先生冷漠地摇摇头:“如果不能让我满意,你跪到死也没用。”
齐玉池皱皱眉头,倔强地擦掉眼泪,依然跪地不起,,,这真的是他唯一想得到的方法,仅管他也很不喜欢被人怜悯。
季先生冷笑两声,并不在乎,倒床侧卧,和昨晚一个睡姿。
时间慢慢过去,齐玉池的双腿由酸软到麻木,再到失去知觉,这种混沌,从腿蔓延到了脑子里,一直到,一直到贺复第三次来到屋子。
“殿下,您父亲到了,已经在门外”贺复在门口恭敬禀报,没有叫季先生,因为他知道一些隐秘,他知道,离季先生太近,是真的会死人的。
齐玉池僵硬地转过头来,喜道:“是吗?扶我起来”
贺复走过去,扶着齐玉池起身,说是扶,不如说是提起来,齐玉池的双腿,是真的用不上一丝力气,只能是贺复一只手捞住齐玉池的腋下,像提水般,提到门口。
出门后,二人径直走向皇陵大门,没有人给季先生说上一声。季先生一直都像睡死了样,好像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哪怕分毫,齐玉池却知道,季先生永远都不会睡死。。。
皇陵大门,齐玉池二人没用太多时间就到了。
几百名神情肃穆的铁甲士兵站列两旁,中间留了一路,直通大道边的一辆套了四匹马的马车。
马车非常高大,车轮已经与马车旁士兵的肩膀等高,每两根木料的衔接处都裹覆了铁皮,钉上了粗长的铁钉,肉眼可见的坚固。
这时,马车外骑着马的樊卫国恭敬地对着马车里说着什么,而后不久,马车车帘拉开,一名瘦瘦高高的男子躬身走出,直立在车帘前,这就是现在的金川太子了。
身上是黑色为主,暗红为辅的宽大的袍子,头上用暗金的发冠和发簪将头发全部束住,一身装扮,没有什么金贵的配饰显示贵气,自有一副清朗深沉气质。唇边、下颌短须坚挺,而那双眸子,好像装着一潭黑色的死水,黑得浓郁,也黑得干净。